這樣的國公爺,他也隻在許多年前見過,但那時候紀清塵即便是慌張不安,卻也不似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那時候的紀清塵或許有家仇國恨撐着,人雖然傷心,但還有活下去的生氣和毅力,可是現在的人,分明再也經不起了。
甯崇無比的确信,若是花若真有什麼問題,他家主子怕是也活不了,能徹底擊敗戰神的從來不是敵人,而是戰神自己。
花若醒了,看着那個日夜期盼的人,她突然笑了起來,朝着對方伸過去手,她心裡有很多話想要問,奈何一句都說不出來,唯有一雙眼睛貪婪的看着對方,似乎想要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這會兒,徐媽媽又遞上來一碗濃稠的人參雞湯粥,“國公爺,哄着夫人再用些吧,她現在需要積攢力氣。”
“若兒,你病了,現在務必得把孩子生下來,不然……不然……”紀清塵一時有些說不出來那話,隻是一雙眸子裡已經盛滿了淚水,他顫抖着聲音說道:“别丢下我。”
他像極了一個委屈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花若。
看着他這副樣子,花若一滴淚落下,沖着他眨了眨眼,算是同意了。
于是紀清塵小心的一勺勺喂給她,一碗粥很快的吃完了,在趙康和徐媽媽擔憂的目光下,半個時辰的時間,她都沒有再吐出來。
靠在紀清塵的懷中,她安心的合着眼睛養神,怕紀清塵擔心她,她的手緊緊握着對方的手指。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起來,肉眼可見氣色也比幾個時辰前好了許多,趙康小心的上前搭脈,眼睛裡也不再是憂愁,更多的是欣喜和震驚。
“夫人的脈象雖然有些虛弱,但已然比之前大好許多。”
巧姑姑聞言,也上前搭脈試了試,臉上的神色但到時加了些凝重,這一幕看得紀清塵眼皮一跳,“如何?”
巧姑姑如實應道:“很是奇怪,夫人現在的脈象仍有些虛弱,但是孩子的脈象越發強健了,若是這樣細細養着,倒也不需要現在催生,可以再觀察兩日。”
這樣的消息對于紀清塵來說,算不得好消息,因為這意味危險仍舊會伴随着花若,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兒,可也無可奈何,但這個消息總算可以讓他緩一下。
休養了一日後,花若看着他滿目的擔心和心疼,強扯出一抹笑,比起昨日,這會兒的她的确有些力氣。
“抱歉……”她虛弱的幾乎用上了氣音吐出這兩個字。
是她食言沒有照顧好自己,此刻花若心中滿是懊惱,回頭想想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好像突然有一天,她吃什麼吐什麼,最後甚至喝口水都要吐。
那一刻她自己也慌了,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像是脫了缰的野馬,怎麼都收不回來,直到看到趙郎中滿臉憂愁絕望的時候,她明白,這一世或許仍舊沒有逃脫那個詛咒。
陷入黑暗中,她茫然無措,直到一個聲音不斷的呼喊着她,她順着聲音走過去看到了一扇門,打開門的一瞬間,眼前出現了那個她朝思暮想的人。
紀清塵微微用力收緊了雙臂,将人往懷中用力抱了抱,感受着她柔軟的身體,散發着溫暖的體溫,紀清塵像是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看到了泉水。
那可瀕死的心,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逐漸恢複了溫度。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在肅北我不該顧慮太多,耽誤了回京的時間,應該早些回來的。”
原本的确可以七八日就回到京城,可紀清塵趕過去的時候,紀宇?一家全都被土匪綁到了寨子裡。
他們向朝廷讨要銀子贖金不成,得知朝廷派了鎮國公剿滅他們山寨,那些人嚣張的想要将戰神踩在腳下,逼着紀清塵獨自上山赴死,若是敢多帶兵馬便立即殺了紀宇?和柳嬌娘,為此紀清塵在山上和他們周旋多日,這才導緻歸來時晚了許久。
就這樣,花若在衆人日日小心翼翼的照顧下,逐漸恢複了過來,隻是這十幾日裡,紀清塵都不讓她下床,每日飯菜更是他親自喂。
甚至為了讓花若随時可以喝到新鮮的粥,他自己都學會了熬粥,這樣即便是陳師傅他們休息了,他也可以做給她吃。
站在廚房裡他茫然無措的時候,才曉得平素他對她的照顧太少了,這一刻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了……
紀清塵的眼圈再次紅了起來,不允許這樣的自己留在花若的身邊,因為這樣的他照顧不好他的寶貝,他要站在她的身邊,就要樣樣都會,如此遇到事的時候,他也可以不假人手的将她照顧好。
花若看着男人尖了的下巴,心中滿是心疼,“我真的沒事兒,我自己可以吃飯,甚至下地應該也沒有問題,你這段時間都沒有好好休息。”
她因為肚子太大根本無法躺下平穩的睡覺,每日都隻能半坐着,紀清塵便也坐在床上,将她抱在懷中讓她靠着着他的胸膛,充當一個大型的枕頭,這樣一坐就是一夜,一連十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過,人也越發的憔悴。
“若兒,聽話。”對于她的撒嬌,這幾日他每次都是這樣,用最短的字,表達着他心裡的不安,聲音裡帶着央求和繃緊弦的緊張不安。
好像花若隻要任性一下,他就會失去理智徹底崩潰,她曉得這次自己給他帶來了巨大的不安,擡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隻求這個孩子趕緊出來,免得紀清塵整日擔憂,眼下為了讓男人安心,她也隻能乖乖聽話,像個孩子似的,張嘴等着他喂。
之前眼瞧着人差點枯萎,這會兒因為紀清塵的回家,花若幾乎恢複到了曾經,吃喝都不在是問題,幾乎給什麼都吃得下,再也不會有害喜的症狀,大人和孩子的脈搏,也一天比一天強壯。
趙郎中看着隻能躺在床上的人,又看看一旁一臉緊張兮兮的男人,無奈的笑了下,“國公爺,夫人現在身子大安,完全可以下地活動,每天适當的走一走對她有好處,将來生産的時候會更順利些少遭罪。”
花若聞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身邊的人,看到他臉上的糾結,花若安撫的拍拍他的手背,“萬事過猶不及,我若總是這樣躺着,對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誰家好人天天躺着,再說躺着也很累。”
在趙康再三保證花若目前狀态不錯,絕對不會出現之前那種情況,紀清塵這才稍稍放心,花若穿好衣服走出門的那一刻,迎着秋日的陽光差點哭出來。
她終于又可以自由活動了。
以前不覺得,這會兒被關在房間裡十多日,再出來的時候頓覺這空氣都無比的香甜。
看着她這樣激動的神色,紀清塵開始有些懊悔自己之前的行為,但仍舊不放心的攙扶着對方的手臂,生怕她不小心摔着。
日子一瞬間好像恢複到了過往,她身心放松下來,這才想起來還有事情沒有詢問,“紀宇?和柳嬌娘現如今如何了?孩子怎麼樣?”
攙扶着她逛園子的人動作一頓,臉上的神色未變,可花若清晰的感覺到握着她胳膊的手,微微收緊一瞬。
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發生了什麼事?”
“柳嬌娘不忍受辱撞了牆,紀宇?雖然被救了出來,但一雙腿和眼睛都廢了。”
花若被這個消息震驚住,慢慢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孩子……”
“孩子無事,當時剛好被乳娘抱出去玩,倒是躲過了一劫,現如今和小陶的孩子在一起,都由乳娘幫着照養着。”
聽到柳嬌娘殒命的時候,花若還有些沒回過神兒來,往日的種種好似皆在眼前,卻不想竟然真就成了天人永隔。
這邊她還沒來接傷心,紅纓匆匆的跑來報信,“夫人,姨奶奶,姨奶奶她後半夜開始發動,到如今都沒生下來,老爺讓奴婢過來請趙郎中過去瞧瞧。”
“什麼?!”花若呆愣一瞬,趕忙着急的吩咐道:“來人備車,我要去花家瞧瞧。”
紀清塵一把拉住她,“你過去也是無用,你現在身子剛好受不得颠簸,不如我讓趙康和太醫都過去瞧瞧,有巧姑姑在身邊,嶽母不會有事。”
可花若哪裡聽得進去這些,不顧紀清塵的阻攔,急匆匆的朝着外面走去,“我還是要親自去看看才放心,趙先生都說……”
她話沒說完,原本着急的步子突然停了下來,花若有些不敢置信的低下頭,看着裙擺此刻正濕哒哒的滴着水,“我,我漏了?!”
一旁跟在她身邊的紀清塵也愣住了,接着就聽到徐媽媽驚呼一聲,“快去找穩婆和郎中,夫人的羊水破了!”
一瞬間國公府中兵荒馬亂,紀清塵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但看着周圍人緊張的氣氛,也曉得花若現在的狀态不樂觀,立馬将人抱起來往回走。
肚子斷斷續續傳來的痛疼,讓花若也無法倔強的要去花府了,趙康這邊剛被人拽出門,還沒上馬車呢,又被長喜拖了下來,“您還是别去花家了,夫人這邊出事了,好像是什麼水漏了,您快去瞧瞧吧。”
國公府中産房早已經讓人準備好,甚至府中還早早請來兩位穩婆候着,兵荒馬亂一陣過後,衆人又紛紛井井有條起來。
紀清塵擔憂的趴在床沿上,握着花若的手,看着她疼出滿頭的汗水,臉色越發的凝重起來。
花若看着他臉色一點點白下去,趁着一陣劇痛之後的緩和期,扯着嘴角看向男人,“不用擔心,揣了好幾個月的孩子,這會兒終于要生了,我又可以無拘無束的玩,等着出了月子你可得帶我去騎馬。”
男人冷着一張臉,眼神裡滿是擔憂和不安,顯得這個人都有些恍惚怔愣的感覺。
“好。”他聲音顫抖的應了一聲。
花若聞言笑出了聲兒,“你别在這裡杵着,生孩子沒有幾個時辰生不下來,你沒聽我娘後半夜發動,到現在都沒生下來嘛,趁着這會兒我還有力氣,你快去熬個雞肉粥,我現在隻想吃你做的粥,吃飽了才有力氣生,你在這裡守着也是浪費功夫,不如為我去做點事。”
前面的話紀清塵本來想拒絕,可聽到後面,他眉頭皺了皺,猶豫了一會兒看看穩婆和趙郎中。
幾人都贊同花若的話,說且得等幾個時辰呢,得到了确認紀清塵這才猶猶豫豫的走出去。
等人徹底離開了房間,花若擡眸看向趙郎中,“催産的藥熬好了嗎?”
“好了,剛才就已經熬好了,這會兒溫度倒是剛好可以喝。”
花若垂下眼眸,“好,端過來給我,再讓人找根帨巾來。”
小廚房離着主房不遠,紀清塵坐在竈邊邊攪動着粥,耳邊沒再聽到花若的聲音,他心裡也不再那樣着急,反倒想将粥熬得香些,一會兒花若也能多喝兩碗。
以前他除了烤肉,其他的廚藝一點不會,但這十幾天裡,為了哄着花若吃飯,他将熬粥的手藝練到爐火純青。
但這是個功夫活兒,得有耐心才行,攪動着粥,瞧着可以出鍋,趕忙盛出一碗準備送到屋裡去,這已經一個半時辰了,他心底有些難以言說的焦躁感,不安越發的濃重。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徐媽媽大喊,“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誕下一位小公子!”
“啪啦——”手裡的瓷碗落地,粥在地上炸出一朵雪白的牡丹。
紀清塵整個人都傻了,呆呆看着推開門出來報喜的婆子丫鬟。
眼睛裡隻能看到她們笑着的臉,還有那滔滔不絕正在說話的嘴,但是耳朵裡卻什麼都聽不見。
他一個箭步沖進去,房間裡還有濃重的血腥味未散,花若這個人都癱軟在床上,人像從水裡撈出似的,發絲濕哒哒的貼在她的臉頰上,看到紀清塵進來,她笑了。
“是個兒子呢。”
看着她枕邊放着的帕子,上面的咬痕清晰可見,甚至棉布的料子都被她咬破,可想這一個半時辰裡,她都經曆了什麼。
紀清塵紅着眼睛走到她的身邊,也不嫌棄她汗濕的額頭,虔誠的落下一吻。
花若剛想打趣他兩句,突然額頭像是被什麼燙了一下,花若那些玩笑的話盡數,被堵了回去,男人的一滴滾燙的淚,順着她光潔的額頭,滑落到了額角沒入墨發。
“小心讓下人們看見笑話你,去抱過來孩子給我瞧瞧,我還沒好好看看呢。”
花若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一睜眼就看到紀清塵正在收拾東西,花若有些錯愕的看着對方的背影。
“你打算搬過來住?”這裡是給花若單獨辟出來的産房,剛生完惡露還未排盡,婦人一般都單獨住在産房裡。
卻不想紀清塵自己抱着自己的衣物被褥,一副要搬家的架勢,聞言轉過頭冷冷的看着花若,“你想和我分床睡?”
他語氣平靜,但花若愣是品出幾分不悅,她曉得他此刻還在生氣,氣她将他騙出去,為讓他陪在身邊。
于是趕忙回道:“不,不想啊,但是我現在身上不幹淨,你過來……不合适。”
男人想都沒想的說道:“無妨,正好我可以幫你擦洗。”
說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側身擠到花若的身邊,将人小心的擁在懷中,“早上還炖着粥,趙康說你最近隻能吃軟的,魚湯也在火上煨着,要不要喝點?”
臨睡前她喝了一碗紀清塵親手煮的手,這會兒肚子并不餓,花若搖搖頭,身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她不敢大動作移動,隻能将腦袋往他懷中靠了靠。
“咱們家現在有四個孩子了,日後會越來越熱鬧的,等我些兩年,我還想再生一個閨女,現如今府中都是臭小子,想想我就不甘心。”
花若想了下,這輩子她要養個想想軟軟的小閨女,想想都讓人開心。
紀清塵聞言呼吸一滞,半晌開口道:“不生了,若兒這輩子有我陪着你還不夠嗎?家裡以後孩子也不少,咱們不生了好不好?”
花若翻了一個白眼,“瞧你那點出息,我生孩子都不怕,你怕什麼。”
紀清塵絲毫不在意她的打趣,臉頰蹭了蹭她的發頂,“我怕,我怕失去你,怕往後餘生再也見不到你,更怕追到了黃泉你卻将我忘記,花若,我真的怕極了。”
“紀清塵,隻要你在我身邊,我便舍不得死,隻要你在……我便永生永世都會陪着你。”
聞言男人嘴角噙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好,我們永生永世都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