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雪似的衣角飄進視線裡的那一瞬,林蘊霏若有所感地望去,隔着席間衆人對上來者的灰眸。
說是對視,但林蘊霏更傾向于是她的錯覺,畢竟讓謝呈在這麼多人之中一眼便看見她,這多少有些強人所難。
“國師竟然也來了!”林蘊霏聽得身邊的人驚歎道。
另一人吸了口冷氣:“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國師呢,果然如傳聞那般,不,比傳聞說得還要絕塵拔俗!”
被數十雙眼眸盯着,謝呈牽起的嘴角弧度不曾改變一分。
他手持明黃聖旨站定在席間,在衆人準備跪地接旨前開口,嗓音如玉環相扣,清潤悅耳:“陛下說了,今日是筠老夫人的壽辰,是喜氣雲騰之日,諸位且站着聽聖旨便好。”
“有敕。乃眷良辰①,來慶誕辰。卿巾帼之身,純忠許國。雅望既隆,仰成彌重。式示眷懷,永介壽祺。欽賜清遠候府金玉如意一柄,黃金百兩、酒五十壺、米面各二十斛。”
清遠候與筠老夫人上前雙手恭敬地接過聖旨,謝呈籠袖道:“謝某來遲一步,望二位見諒。”
他拿着聖旨過來,誰人敢說他的不是。
何況衆所周知,謝呈常年不下臨豐塔,就連宮宴都鮮少出席,此次能出現在清遠候府,便可見他對筠老夫人的尊重。
與皆不作聲想聽他們談話的衆人一樣,林蘊霏目光鎖定着謝呈,好奇他今日來此的意圖。
“國師能來姚府,老身已是感激不盡,”筠老夫人擡手做出“請”的動作,道,“那個空出來的位置是為國師準備的,國師快請坐下享用菲酌素餐。”
眼見得三人聊罷,謝呈徑直朝着她走來并在她左邊坐下,林蘊霏心中無端生出一股被人抓了個正着的尴尬。
不用去謝某眸中求證,林蘊霏也知曉,對方肯定猜到了她來清遠候府的目的。
她上次在臨豐塔内刻意留給謝呈的懸念就這麼輕易被堪破,林蘊霏說不牙癢,那絕對是假話。
“真巧,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殿下。”面前人的眸光如有藏刀,謝呈恍若未見地迎上。
“是啊,我也沒想到能在此遇見國師,”林蘊霏收緊後槽牙,話從齒縫中擠出,面上則揚着微笑,“我還以為國師近日會因為隕星一事焦頭爛額呢。”
言下之意,他怎麼會得閑來姚府晃蕩。
謝呈從容辯解道:“筠老夫人與慶平大師是舊識,我作為他的弟子,代他來看望下故友。”
是個叫人無法置疑的理由,如此說來,倒是她誤會他了。
林蘊霏舉起茶盞,放軟了聲音求和:“今日是個吉日,我便以此茶代酒,敬國師。”
眼下衆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借着宴會左右走動、攀談起來,因此林蘊霏與謝呈的這一互動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謝呈亦端起茶盞,尾音攜着笑意:“回敬殿下。”
幾曲奏罷,樂師們起身排成整齊一列,由小厮領着下去拿賞錢。不消眨眼的工夫,扮相精緻豔華的伶人們挪動蓮步來到場中特意搭起的高台,立定隻待貴人們點戲。
這第一出自是由壽星來點,筠老夫人拿過戲單,點了一出吉慶戲文。
管侍的人按座位順序将戲單遞到林蘊霏跟前,她掠過上面列着的幾出戲文,謙讓了一回,于是順延至謝呈手上。
謝呈以不通戲文為由向後謙讓,後面的那位不再謙讓,點了一出唱打熱鬧的“挂帥”,恰也奉迎筠老夫人的巾帼事迹。
笙耧鼓樂少時響起,伶人們聲如細絲,旋動身段,調笑打诨,定格亮相,叫聽者們不免跟着搖頭晃腦、為之入迷。
餘光中管家端出一隻眼熟的酒壺放至筠老夫人的桌上,林蘊霏立即将目光投過去。
“那是殿下帶來的賀禮吧。”身旁的謝呈語氣笃定。
林蘊霏顧不得回答他,凝神望着筠老夫人那邊的動靜。
管家附耳對人說了話,大抵是提到了她,筠老夫人朝這邊看來,林蘊霏于是遙遙沖對方禮貌颔首。
接着管家為筠老夫人倒了小杯酒,她先是輕嗅了下氣味,然後稍有遲疑地抿了一口。
不出林蘊霏的意料,須臾間對方面上浮現出一抹驚異。
随後她将杯中酒飲盡,拿着酒杯好一會兒未有動作,垂下眼眸仿佛陷入一場久遠的回憶。
那該是一段與風追逐、與日争光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