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蘊霏起了個早。
昨夜與謝呈互通心意後,她借濃重夜色的隐蔽悄悄回屋,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竟是興奮地一宿未眠。
即便如此,極好的心情吊着林蘊霏的精神,她倒也算得上抖擻。
因為腳傷,藍兒近乎是圍着她伺候,生怕她傷勢加重。倘非林蘊霏攔截,對方大有要将飯菜喂進她嘴裡才肯罷休的架勢。
剛用過早膳,林蘊霏仍舊打算去州署東側分發食物,不想徐直派人來通傳說出了一件大事。
被藍兒攙扶着去側廳,她一眼瞧見謝呈,再是面色焦急的徐直。
“發生何事了?”林蘊霏坐下來,由于謝呈看着一如既往地從容,所以她下意識覺得事态應也不會太嚴重。
徐直開門見山道:“外頭也不知是從誰那兒開始傳起的,百姓們今早忽然就将州署圍得水洩不通,非說要請國師出面設法壇祈求降雨。”
“州内雖是缺水,但也萬萬沒到窮盡的地步,”他揪着下巴處快要掉完的幾绺胡子,分外不解,“前幾日根本無人因水鬧事……真不明白他們怎地轉頭追究起了這茬。”
林蘊霏當即聯想到昨夜林彥對謝呈撂下的那句狠話。
而巧合的是,此時屋内唯一不在場的人還是林彥。
林蘊霏于是問道:“徐大人,三皇兄呢?出了這般大的事,他怎麼沒來?”
徐直被她的打岔弄得一愣,滞後地“哦”了一聲,才回答:“三皇子在與州兵首領商榷作戰的策略,連早膳都未有閑暇食用。我便自作主張,沒叫人為此事特意去叨擾他。”
“近日是多事之秋,”林蘊霏垂下了然的眸子,口中煞有介事地感歎,“一事尚未平複,又緊着來一樁新事,真是叫人防不勝防呐。”
徐直跟着半吐濁氣,看向謝呈時面露為難與愧怍之色:“适才我出去瞧了瞧,也說了大把勸言,但他們竟是一點也聽不進去,非吵嚷着要見上國師一面。”
“歸根到底,此事是我這個太守的責任,”徐直起身對着謝呈躬腰行禮,“國師這幾日隻管在州署内靜休,幾日之後風頭或許就能過去。”
“此事恐怕沒法簡單糊弄過去,”林蘊霏素來習慣考慮最壞的情況, “眼下人心仍舊動蕩不安,一點風吹草動就足以讓百姓們趨之若鹜,因此才會出現他們想讓謝呈以人力丈量天命的荒誕念頭。”
她不認可地說:“如若聽之任之,而不加以手段幹涉,事态隻會愈演欲烈。”
“那依殿下的意思,又當如何處置呢?”徐直其實也清楚他提出的法子不行,但今時他腦中要操心的事着實多而煩瑣,思緒凍結,一時之間擠不出更好的考量。
林蘊霏搜腸刮肚地思忖了一圈,細想之下發現林彥這招算計确乎狠辣。
假使謝呈出面,林彥那邊定會繼續暗中煽動群情。百姓的期待愈大,謝呈到時卻沒能成功降雨,他面臨的質疑與诋毀便愈沉重。
假使謝呈不出面,林彥亦可以引導風向,往謝呈身上潑去冷情無能的髒水,百姓們的聲讨同樣會如滾滾浪潮,勢不可擋。
無論是哪種情形,謝呈都難逃被人言從神壇上拽下來的結局。
而對于龍椅上的文惠帝來說,他絕不會繼續平白供奉一位失去民心的國師。所以即便謝呈得以安全回京,亦将面臨舉步維艱的境遇。
林彥這是存心要将謝呈置于死地,不得翻身!
刹時間林蘊霏心中掠過許多法子,卻又被她一一否定。
她不自覺出了一額頭的冷汗:“武力鎮壓肯定是不行的,好言好語的勸說又不夠有威懾力……”
“或許我們從源頭處看呢,徐大人可還有什麼辦法在短期内取水?”
徐直眸色沉重地搖了搖頭:“恕臣無能,城内的水攏共也就那麼點。如若在此關頭便将溝渠挖盡,往後幾年遇上旱災時,雲州又該何去何從呢?”
“但是……”林蘊霏還想詢問。
門外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屋内衆人齊刷刷将目光投過去。
六月中旬,辰時的天陽已足夠毒辣,雜役跑進來時下巴挂着汗珠:“大人,大事不好了!”
“有一位老漢在州署門口忽然昏倒,然後就有人說他是因為缺水才如此。百姓們聞言紛紛來撞州署的大門,要求國師出面的呼聲更加激烈。”
徐直才聽了一句便急得起身:“派人去瞧過那位老者了嗎,人可有事?”
“已經讓侍衛将人擡進州署,又尋了大夫來看診施針,但人目前尚未醒過來。”雜役答道。
“大夫是如何說的,他為何會暈過去?”林蘊霏抛出問題。
這亦是徐直下一句要問的,他稀奇地看了眼蹙眉的林蘊霏,轉動眸子又輕輕地一瞥謝呈。
雜役轉向她,回說:“大夫說他的确是因為缺食短水才扛不住的。”
“你先退下去吧,容我想想對策。”徐直眼前兀地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
脖頸上仿佛系了千斤重物,若非徐直及時用手撐住了桌案,怕是會栽個頭破血流。
“大人!”雜役瞧出他的狀态不對,上前攙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