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想要遇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段籌移目掃到窘迫的她們:“兩位小娘子怎麼不開動?是我準備的食物不合你們的胃口嗎?”
見識過對方的陰晴不定,林蘊霏不敢妄言。
好在有修蜻替她頂着,他顫着嗓音回說:“我從前未有做過此事。”
燕往聞言率先搖晃着腦袋調笑:“大當家,你真是不解風情。人家小娘子平日裡見到與吃到的都是熟食,哪裡會我們這般野蠻的吃法?”
幾盞烈酒下肚,宋載刀有些飄飄然,忘記他已将修蜻與林蘊霏贈給段籌。
他那張小麥色的臉被酒氣一熏,黑紅如豪彘,那條陳年傷疤也跟着透出豔色,恍若新傷:“美人,我将這盤切好的給你……”
燕往瞧着他那癡迷的神色,頗為無奈地蹙眉。
“宋兄,”眸底的冷意稍縱即逝,燕往頰邊覆着胭脂色,“你醉了。”
宋載刀忘乎所以,此刻哪裡聽得出他的話外之音。
他正欲下階,旁邊伸來一隻手将那盤肉奪去,段籌似笑非笑地說:“你要借花獻佛,自己切一盤送去。這是我對你的心意,怎可輕易轉手旁人?”
“大當家說的是,”宋載刀被他那套道理講得一愣一愣的,就此松了手,對着修蜻與林蘊霏說,“美人,你們且稍等,我這便為你們準備。”
男人迷瞪着發昏的眼,坐下後笨拙又滑稽地與肉相持。
段籌則将肉盡數下入鍋中,染着血絲的生肉在沸水中翻滾,眨眼的功夫便成了熟徹的赭色。
他于是将肉夾出,在另一個幹淨的盤子裡細緻地擺放好,讓老甲端給修蜻與林蘊霏。
“今日是兩位到山寨的第二日,我自該盡地主之誼,但日後你們總歸得在山寨裡住下來,還是趁早入鄉随俗為妙。”
他擺出這副派頭,又說了這通話,那麼這盤肉二人是不想吃也得吃。
更讓林蘊霏覺得不寒而栗的是,盤子上的肉被切成了近乎一模一樣的形狀。
據林蘊霏對段籌的了解,對方未有做過屠夫或是庖子,那麼他為何要将肉切得一絲不苟,個中緣由叫人不敢細想。
撩起眼皮恰巧撞上段籌稠密的烏眸,林蘊霏的心被壓縮成一個點,神思變得稀薄。
她提着那口散不出去的氣,夾起一塊半精半肥的肉。這肉未有添以任何醯醬,其上泛着一層米白的油光,單是看着就難以下咽。
執着筷子的手僵在唇前,林蘊霏清楚段籌的目光正黏連着她的舉止。
再顧不得胃裡的翻江倒海,她将整塊肉都送進嘴裡,遠比嚼蠟還要艱難地咬食。
或許是她自己恐吓自己,林蘊霏感覺口鼻都被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充斥。
這個念頭一浮上腦際,就揮之不去。她忍着惡心,強行把未嚼爛的肉直接吞咽下去,方才覺得好受些。
桌上唯一能去味的是酒,但酒裡未必幹淨。
林蘊霏僅能反複吞咽口水,效用聊勝于無。
段籌瞧着他們面上那種視死如歸的神情,心底升起不為人知的快意。
他不能将這種陰暗的情緒外露,隻好克制着饕餮似的欲求,選擇緩慢蠶食。
這種看得着卻吃不到的狀況反而激發出他自己都解釋不通的快感,令段籌深感着迷。
于段籌而言,掌控别人遠不及掌控自己來得有趣。
他欲開口促使修蜻與林蘊霏繼續吃肉,最好吃得一塊都不留。
然而門外出現的不速之客令他愉悅的心沉入谷底,不自覺将才拿起的酒樽放回去。
背上忽然一輕,段籌沒在看她了。
林蘊霏松懈了筋骨,循着段籌的目光看向垂首走進來的那道纖細的身影。
在瞧清對方的面孔後,林蘊霏心道一句難怪。
下意識的舉動騙不了人,她愈發笃定段籌對阿菊有着異樣的情愫。
阿菊抱着兩壇已開的酒,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血漬。
讓林蘊霏覺得稀奇的是,阿菊見到血後竟比那些陪侍的女子要淡定。女孩眸底确有些許驚慌,但尚能保持體面。
她那雪白的裙擺掠過桌角時,仿佛一片幹淨的浮雲。
阿菊率先走上玉階,為坐在正中的段籌添酒。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擡頭,安靜地将酒液傾入酒壺裡。
唯有段籌知道她的睫梢在輕顫,恍若風中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