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蘊霏直截了當地抓住關竅:“按規矩,他們三人的罪罰該由徐直來判定,在處決之前需被關押在州署内的牢獄中。有官府的看顧,想要悄然無息地帶走一個大活人可不是件易事。”
“何況到了州署後,這個消息是瞞不過林彥的,想從他眼皮子底下動手劫人便是難上加難。”
謝呈輕輕颔首:“殿下所言極是,因此不妨在抵達州署之前便下手。”
“與其花費一番力氣劫人,不如換種法子,譬如說偷梁換柱。”
何為偷梁換柱?林蘊霏立時理解他的想法:“你是說讓修蜻易容成段籌?”
“沒錯,”若換作幾日前,謝呈見到她與他心有靈犀,少不了要會心一笑。思及此處,謝呈的眸底又覆上一層霜雪暝色,“今夜我便會讓修蜻易容成段籌,讓潛睿易容成燕往,并且另外派人先一步将段籌與燕往送回京城看押。”
此刻聽見他此行還帶了其餘的手下,林蘊霏不會再感到驚訝:“宋載刀呢?他不重要嗎?”
“此人知曉的内情不多,”雖不敢承認重生,謝呈心中愧怍難消,盡量将其他的事坦誠交代,“留與不留都無甚影響。”
“嗯,你心中有數就行,”林蘊霏擺出公事公辦的派頭,言簡意赅地回答與提問,“那你的人呢,總不能留下來代替他們受罪吧?徐直是聰明人,遲早會發現端倪。”
謝呈答說:“此事還得請殿下配合我。”
“說來聽聽。”林蘊霏偏首将半張臉朝向他,她還沒卸去易容,又配上淡漠疏離的神情,讓謝呈看得眼前幹澀生疼。
“這三人與赈災糧是殿下從虎穴裡帶回來的,徐直定會記念你的功勞。在處置三人前,他必然會來過問你的意見,殿下便可順理成章地說段籌等人罪大惡極,應當押送至皇城,提交大理寺定罪。”
從前地方有極其惡劣的大案時,亦有罪犯被送入大理寺論罪的先例。
但林蘊霏仍覺不妥:“縱使我能勸動徐直,可林彥作為來雲州協理災情的代巡撫,他才是有權主事的人。你怎麼能确認他會松口答應?”
“較之在州署内動手鬧出來的聲勢,自然是在回皇城路上動手的動靜小,”謝呈道,“而且殿下也說了,林彥作為代巡撫,押送段籌等人回京的事宜定然會交到他手中。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想要如何操作、何時操作都行。”
林蘊霏又一次感受到謝呈的玲珑心,往往旁人才想到三步,他已然想到十步。
見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全,她也無話可說,将臉别向一邊,阖眼假寐。
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在州署正門外停下,林蘊霏沒有睡着,當即睜開了眼。
她伸手去挑簾子時,身後謝呈遽然叫住她:“殿下……”
林蘊霏身子一僵,但無有回首,緘默地等男人說完未竟之語。
隻有林蘊霏自己知曉,她的心好似被拂亂了的弦,跳動地分外厲害。
眼前的簾子莫名就屏蔽了外頭的嘈雜,這片刻的留白不免叫人生出點缱绻的期冀。
明明不過是眨幾下眼的工夫,林蘊霏卻覺得已過千年,而她并沒有因為仿佛千年的等待感到不耐。
執掌她心跳的人終于又開了口:“此事過後,林彥必然會對你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不管是回京路上,還是回京後,殿下千萬要小心提防,保重自身。”
謝呈其實還有半句話沒說,因為如今的他已經失去了講這句話的資格:他會一直在暗中派人護她周全。
所幸她還願意與他談話論事,謝呈将眸中的傷色收起來,心道,隻要他得以護她安好,便該知足。
“謝謝,”林蘊霏自嘲一笑,極為客氣地回複,“我省得。”
下馬車後,她一眼瞧見翹首等待的徐直。已近子時,來人身上的官服未有褪去,應是一直等到現在。
待到看見謝呈也毫發無傷地從馬車上下來,徐直才徹底舒了一口氣。
“殿下,您也真是的,怎麼能夠以身涉險,”他都顧不得為追回赈災糧而高興,一心撲在林蘊霏的安危上,“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臣不知該如何向今上交代。”
林蘊霏揚了揚袖子,寬慰道:“我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麼。再者說,此事是我擅作主張,哪怕真的出了什麼岔子,也與徐太守沒有幹系。”
在離開州署之前,她便留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給徐直看的,更是有備無患。假使她在卻步山遇險,徐直便可将此信呈給文惠帝,免于深重責罰。
徐直還是為這有驚無險的事感到後怕,道:“殿下與國師是雲州與雲州百姓的恩人,于情于理,我都該保證你們的安全。”
聽見他無意将自己與謝呈講在一處,林蘊霏的呼吸控制不住地一頓。
林蘊霏一面想,她真是沒出息。
一面又想,情緣并非衣袍席子,不是想要斬斷就能立時斷開的。
時日一長,習慣轉為自然,她或許就能将謝呈這個名字、這個人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