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蘊霏繼而看向随自己一道回來的女子們,她們應是許久沒有見到這麼多人,臉上盡是警惕之色:“徐大人,這群女子皆是被山匪擄上山的,煩請您今夜先将她們安頓下來。”
徐直循聲看過去,瞧見她們驚惶的模樣,感歎道:“都是一群苦命的姑娘。”
“殿下放心吧,我會先在州署内辟出地方讓她們住下,明日便着手去查她們是否還有親人在世,然後将她們安然送回家中。”
“大人不若先過問一下她們的意思,或許有人不見得想要歸家。如有這般情況,也省得大人徒勞費力。至于不願意返家的姑娘,我會出一些銀子助她們過活。”
雖說林蘊霏從來都不覺得女子的貞潔比性命還緊要,但她暫且治不了這腐爛的世道,隻能憑此舉來給無辜的她們指一條不那麼明朗的出路。
林蘊霏萬萬不想看到姑娘們滿心歡喜地見到家人,卻被無盡的冷眼與謾罵逼向又一個深淵。
徐直在反應過來個中深意後,看向林蘊霏的眸子裡多了幾分欣賞:“我會依照殿下的話去辦。”
“我替她們先謝過大人。”林蘊霏颔首稱謝。
見他們聊罷事情,謝呈出聲道:“徐大人,七百石赈災的糧食已被盡數帶回.還請你過目。”
這七百石糧食加上前幾日的那百石,足夠雲州百姓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裡應對饑荒。
徐直聞聲不由自主地向推車走去,伸出雙手碰觸到紮實的稻米,難得狂狷地開懷大笑。
但他沒有失态太久,忙又将聲音壓下去,自說自話:“此刻是深夜,不該攪擾街坊。”
他回到林蘊霏與謝呈的身前,感激之色溢于言表:“雲州太守徐直敬謝兩位對雲州的大恩大德。”
“此番得以與徐太守并肩拯救百姓于水火,是嘉和之幸,”林蘊霏心知自己在此事中無有太多貢獻,哪裡敢受徐直的言謝,“真要算起來,此事十之有九都得歸功于國師的運籌帷幄。”
聽見她的謙讓之詞,又看見她隐隐有愁緒萦繞的眉宇,徐直不禁去看了眼謝呈。
謝呈乍一看與尋常無異,但細看之下便知他眸光四散,仿佛心不在焉。
發現徐直在看着自己,謝呈猝然垂下眼,答非所問:“今夜夜深,諸位都累了吧。不若先回去休憩,事情等到明日再談也不遲。”
“也是,怪我思慮不周,兩位趕快去歇息吧。”見林蘊霏不語,徐直啟唇答應,不至于冷了場。
言及于此,林蘊霏對着兩人一一颔首緻意,幹淨利落地轉身,走向廂房。
“國師,這……”徐直扭首去看謝呈,下意識的、想問詢情況。
他即刻反應過來不能在衆人面前暴露兩人關系,将話音及時掐滅。
而青年在看到林蘊霏揚長而去之後,眉目之間的疲态陡然加重。
謝呈對着他搖了搖頭,那是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徐大人,謝某告退。”
徐直隻得将疑問裝回腹中,轉而對等候多時的州兵說:“諸位,将糧食卸下來運去倉庫吧。”
*
見到林蘊霏歸來,藍兒一顆心方才落回原位,險些喜極而泣:“好殿下,您終于回來了!”
她穿戴整齊,蹲坐在林蘊霏的床榻邊淺眠,才聽見一點可疑的動靜便被驚醒。
藍兒撐着安立柱起身,趕忙替林蘊霏将屋内的蠟燭挑明,又道:“奴婢這便去為殿下打水。”
大抵是因為情緒上的空茫,這一路她竟将身上的不舒爽抛之腦後。
回到獨屬于自己的空間,在人前強裝出來的若無其事驟然潰散,林蘊霏伸手捏了捏眉骨,道:“你且去幫我打盆清水來洗漱就好,明早醒來後我再沐浴更衣。”
藍兒應是,轉身就要去做事。
“藍兒,”林蘊霏适才便瞥見她雙眼下綴着的兩團淡青,知曉她這幾日恐也過得提心吊膽,“多謝你這幾日為我打掩護,一會兒你也早點歇下吧。”
藍兒将眼彎成月牙,脆生生地說:“謝謝殿下關心。”
林蘊霏看着人離開,緩緩地在床榻邊坐下,神思困倦。
縱然她的身子格外疲憊,但她清楚,今夜自己注定輾轉難眠。
*
雞鳴之時,天光破曉。
林蘊霏将臉蒙進被中,又翻了個身,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幾近午時,林蘊霏才頂着仍舊眩暈的頭醒來。剛用完午膳,便有人在廊庑外通報,說有一位叫做阿菊的姑娘求見。
林蘊霏回說讓人進來,阿菊于是怯怯地跟着藍兒走進屋内。
“你先下去吧,藍兒。”林蘊霏依稀猜到她為何來尋自己,是以想為她留出一個安靜而私密的空間。
大抵是因為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阿菊看起來遠比在卻步山上時還要局促。
林蘊霏卻也不急,耐心地等阿菊開口說明來意。
“殿下……”半晌後,阿菊笨拙地吐字,“我就是想問問您,太守大人會如何處置段籌?”
林蘊霏心道果然如此,面上則不動聲色,與她坦誠道:“段籌心狠手辣,做了數不清的惡事,唯有一死方可贖罪。”
阿菊像是早已猜到她的說法,眸中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訝,連傷色也如蜻蜓點水般了然無痕,輕聲附和:“走到今日這個地步,終究是他罪有應得,怪不了旁人。”
聽見這句話從阿菊的口中說出,林蘊霏不再像昨日那般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