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楊曉看着李溪,對方好整以暇地回望着他,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此時面對自己的好友,竟覺得有些心虛,以緻他支支吾吾了半天。
李溪心知楊曉是個什麼樣的人,隻是在他身前站着,并沒有出聲催促他,僅是耐心地等着。
楊曉見李溪坦然的樣子,他逃避似地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沒有直面李溪的目光後,他反而有了說出口的勇氣:“溪兄,你知道今日同魏城和方霄交手時,我和李慕纓都犯下了不可彌補的罪孽嗎?”
李溪動了下身子,但依然沒有說話。楊曉在他的沉默中,将今日發生在他和李慕纓身上的事情說了出來。楊曉叙述的整個過程裡,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每次停下的時候,他都偷偷看了一眼李溪的表情。李溪從頭到尾都隻是平靜地聽他講,楊曉揣摩不出他的态度,隻能斷斷續續地說了下去。
帳篷外,這些日子來降下的最後一滴雨水在帳布上劃出深色的印迹落進泥土裡時,楊曉終于将他心裡所有的話都告訴了李溪。但他講完了良久良久,卻沒有聽到對方一句回複。他擡起頭,看向李溪。但楊曉看見的是李溪直直望向他眼中的那雙眼。
“所以,你就為了這麼件事,而心生愧疚?”
楊曉為他這話感到震驚,甚至對自己産生了懷疑,這件事在李溪看來很小嗎?他為何是用這麼輕松的語氣講出這種話來?
李溪見楊曉慌亂的神情,稍稍讓自己的語氣和緩了些,寬慰他道:“楊兄我知道你可憐那些麻南城的百姓,但讓他們變成鬼魂的人是魏城和方霄,而不是我們。若不是他們先造下了殺孽,你和阿纓也不會有後來的滅魂之舉。所以,你以為的那些罪過,究其根源也是出在麻南城那兩個摘仙人身上。你又何必為他們的罪過而感到自責呢?”
楊曉聽他的話,竟是要将這些事都推到方魏二人的頭上,但他始終記得那些人魂體消散時飄散的光點,這哪裡是推到别人身上就能消去的:“可、可是——”
“楊兄!”李溪歎息了一聲,轉過身背對着他說道,“你我是将來要成仙的人,怎可如此心軟?”
心軟嗎?楊曉并不這麼認為,他上前一步,激動地同李溪辯道:“這不是心軟,這是一個人最起碼的良知啊!”
“呵呵。”楊曉驚悚地看着李溪在他眼前笑了起來,他不敢相信地後退了幾步。李溪卻轉過頭來用極陌生的表情看向他,說道:“良知?楊兄你我踏上這條路,就該把良知丢掉的。”
“你!”楊曉沖了上去,雙手握住李溪的肩膀,将他扳了過來,面朝向他,問道,“李溪,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你忘了最開始你和我在當陽山說的那些話了嗎?你我成仙是為了——”
“為了大義?”李溪很果斷地将他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下來,比起神情激動的楊曉,他鎮靜了不少,“大義,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算什麼?”
楊曉錯愕地看着他,李溪無視他的表情,繼續說道:“楊兄,我們同露星台的人交手了兩次,兩次皆是因為阿纓在,我們才能勝過對方。可是我們呢?我們又在這場戰争裡出了什麼力?不過每次都是被對方按着打罷了,這樣的我們,還有什麼資格談成仙?講什麼大義?”
李溪說這些話的時候,在楊曉眼裡就像着了魔般。明明他是笑着的,但整個身體卻是疲憊至極,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心力。他的語氣裡透露出無能為力的絕望來:“所以楊兄,你我該慶幸才是。慶幸我們有個阿纓,才有機會戰勝那些露星台的人,才能無恥地有希望脫離人界。”
楊曉想勸他,剛要說話。就見他眸子裡突然燃起一撮火苗來,在他原本死寂的雙眼裡,竟顯得那麼突兀。
“但就算是那樣,我也一定要走到神界!”
李溪的聲音不大,但他的每個字都像巨錘一般,一個一個地将釘子紮進了楊曉的心裡,在楊曉的腦海裡回響,久久不能散去。他突然覺得李溪在離他遠去,他的右手不自覺地向前探去,想抓住對方。李溪見他動作,幹脆地側身躲開了,從剛才那下了他所有決心的話開始,他後面的話已經沒有任何感情在裡面了:“所以,不管是付出什麼代價。誰的命,多少條命,都可以。隻要我能走完這條路。”
楊曉低首,看着自己伸出去空空的手,悲痛地說道:“可是那樣我不是和那些把人命當做玩物的露星台的人一樣嗎?”
李溪渾身震了下,但還是強硬地說道:“也許,神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
這對嗎?楊曉被李溪下的這個結論吓到,他将兩隻手攤開到眼前。神需要的是這樣的人嗎?他在自己的掌中看到了從前潛伏在涞州時。那場人妖之間的戰争,在世間的很多人看來隻是場偶然。但他和李溪卻明白,那年塞外格外寒冷的天氣究竟是出自誰的手筆。他想起茫茫雪原上看到的那些被冰雪掩埋的屍骨。凍死的、餓死的、咬死的、戰死的。他不是沒為他們難過過,而現在,他要為成為無故使他們失去生命的一員而感到高興?他在将同族的血鋪在他成仙的道路上。
楊曉感到惡心,從他心裡湧起的對他自身的惡心。
他再次看向李溪,能對他說出這句話的李溪,早在涞州事變的時候就揣測出了神明的态度了吧。他就沒有像自己這樣有過一刻的糾結忏悔嗎?還是說馬上就接受了這樣的安排?隻為了他可以成為視他人性命為草芥的一員?
此時的楊曉看李溪如同一個陌生人,他的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整個世界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神,神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
他耳邊憑空響起這他熟悉的清冷倔強的女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