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就繼續埋頭和他的兄弟們拔草去了。溫葉頓住了腳步看着他抿了下唇後,才走到李慕纓面前。
“阿、阿纓。”
他想問她怎麼突然來了這裡,誰想話還沒問出來,暫音就叽叽喳喳地說道:“溫小哥,丞相大人說這幾天我和阿纓就拜托給你啦!”
“什、什麼?!”溫葉瞳孔驟然一縮,這這這這,李溪是想考驗他嗎?好在跟在她兩身後的楊曉馬上就走出來,無奈地看了暫音一眼笑了下後,就給他和其他議論紛紛的人解釋道:“丞相聽說這裡的進度不佳,派先令将軍和暫音姑娘來監工,你們可都得打起精神來啊!”
他手下的兵們聽到是為了正事,收了亂七八糟的心思,一起大着嗓門應答道:“是!”
楊曉對着他們點了兩下頭,見他們都繼續幹活去了,就對新來的兩位女孩子說道:“你們先四處看看,有什麼想問的找我或者溫葉就行。”
“嗯嗯!”暫音拉着李慕纓歡快地往人群中而去,一面看着在勞作的人,一面不停地問東問西。趁着她兩跑開了,溫葉才到楊曉身前,小聲地問道:“丞相那邊是有什麼事必須把阿纓和暫音支開嗎?”
楊曉眼睛亮了下看向溫葉。他剛想誇這孩子聰明來着,但這好像本來就是他的優點。誇獎的話他估計也聽過很多了,便按下不提。隻小聲同他講李溪的用意:“太子不知道從哪裡得知阿纓受傷的消息。吵着要來咱們這裡,大王和秦大夫他們勸了幾次也不管用。昨夜他到了麻南城。一下馬車就要見阿纓,并給丞相說他要把阿纓帶回鳳城王宮裡去養着,不讓她再同我們上戰場了。這别說丞相不會答應他了,軍隊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讓阿纓跟他回去。”
溫葉聽得微微搖了搖頭。方才他甫一見到李慕纓時是吓了一跳,但冷靜下來想了想後,李溪把她派到這裡還讓生為女妖的暫音一同陪同而不是宋家的大小姐。那隻能是遇到了李溪也難以擺平的麻煩,他隻能先将李慕纓找個地方藏起來。而這個麻煩聽楊曉說了後他才明白,原來是來自鳳城的王權。李溪雖然有些異于常人的本事,但世俗的眼裡,他仍然是岐國的臣子,而且他們的成仙計劃還得依托在岐國的伐胤之戰裡。因此,他隻得恪守為臣的本分,不能在明面上直接拒絕周景福。但把李慕纓放到他這裡來······
溫葉側過頭,看着安靜地站在那裡聽暫音同士兵們交談的李慕纓,和楊曉說道:“我——”
他本來擔心來這兒修廟的都是男子,李慕纓一個女孩子總會有些不合适。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的瞬間就被他否決了。李溪既然敢把李慕纓送來這裡,一來李溪相信楊曉和自己能妥善處理這件事。二來李慕纓的本事讓李溪很放心,不會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同時,他讓暫音陪着一起過來,也能減少些外面的風言風語。
溫葉想清楚這些後,為方才他冒出來的那個念頭感到一絲羞愧。他不應該再用人世男人的眼光去看待李慕纓,她是自由的,不管是在女人堆裡還是在男人堆裡,她都不應該被有偏見的目光捆綁着。她是個将軍,這才是她的身份。
将軍。溫葉心中默念着這兩個字,他總覺得這個身份在李慕纓身上的重量還不夠。
“哧——”伴随着這一聲,溫葉和楊曉同時嗅到了帶着濕氣的焦味,他二人馬上就想到了什麼,同時朝李慕纓那裡看去。
“啊!你們快看這些草被先令将軍的火一燒就不會再長出來了!怎麼我們用火就不行?”
溫葉留意到說話的這人是剛才讓他先去見李慕纓的人,他身旁的士兵聽了他的話後,用手肘支了支他說道:“去去去,我們那火都是普通的凡火,哪裡能跟先令将軍的神火比啊!要我說這裡的草就是那兩個姓方的和姓魏的妖道種的妖草,也幸得是先令将軍來了,不然就照我們之前那樣拔下去,隻怕到明年都不見得能把這些草給弄幹淨了。”
他這話說完後,其他人看向李慕纓皆是欣羨的目光。而這時李慕纓環顧着衆人的雙眼,恰恰輪到了溫葉身上。許是她與溫葉相識的時間比起其他人長上一些,她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也要比其他人多一點,就那麼一點,大概就隻是多上蝴蝶閃動翅膀離地飛起的那一刹。
但這短暫如毫厘的時間裡,溫葉的雙目前閃過一點光,那好像來自于李慕纓幹淨的雙瞳,如夜空中一顆偶然劃過的流星。溫葉心裡才彌漫出的霧,被這道流星給劃開了來。他想,他應是瞥見了答案的尾巴。
春天的星星比有蟬鳴相伴的夏夜寂寥,但好在天氣怡人。至少這裡的人們樂意在無風的夜晚圍坐在火堆旁擡頭仰望那璀璨的碎光。低頭,他們的四周充斥着不同口音的交談聲。有關于他們家鄉的、親人的、理想的。溫葉細細地聽着,還好還好,這裡沒有關于和李慕纓同性的讓人惡心的話題。他微微擡眼看向楊曉,楊曉也坐在這群士兵中和他們完全同化。既不是官大的總兵,也不是會法術的修仙人。
楊曉許是察覺到溫葉那比起旁人微涼些的目光,向他看去。溫葉與他對視後并沒有露怯,僅是點了下頭。楊曉雖不知他是何意,但明白他并無什麼惡意,便也對着他點了下頭。而後将視線向旁邊挪開,這一下,他就看到了被暫音拉着說話的李慕纓。
她的面容在火苗中燃燒着,熱氣将她的臉虛化。楊曉雖看不真切,但知道她此刻一定同往日般鎮靜無比。可是,他也能這麼鎮靜嗎?楊曉低下頭,凝視着攤開的雙手掌心,那裡有三條極深的線。其中有一條人們稱它為“生命線”,懂幾分玄學的人認為人的壽命長短是由這條線來決定的。楊曉看着自己掌中的這條線,它又長又粗蔓延到了手腕處。如果這是他的壽數,他該是個很長壽的人吧。但麻南城裡的百姓,她們中也有人的生命線和他一樣嗎?難道所有人的生命線都隻停在之前的某一刻嗎?
楊曉默默的将右手握緊,蓋住了他掌心的紋路。他再次看向李慕纓,越過熾熱的火焰,冷冷地問道:“阿纓,你可以難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