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不知京兆韋氏是去天五尺的豪門望族,我們是沾了故去兄長的光,才能有幸見到小世子!阿荀,快來拜見小世子,跪下跪下,對,磕幾個頭……”
張氏有意向靈堂裡的親戚們炫耀,生怕他們小門小戶的不知道韋檀的來曆,刻意揚起了聲調。
也如她所願,跪在畢菱前面的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這士族貴公子的真容。
畢菱想到在晉州城外,正是這人驅趕她和仆從離開驿站,竟好意思來拜祭,懶怠擡頭去湊熱鬧。
有個身影從擁擠熱鬧的人群中擠來擠去,終于找到身着斬衰的少女。
“啪嗒”一聲,他跪在畢菱身邊。
畢菱被驚得瞠目轉頭,見是一個身着素衣的翩翩少年郎。
他瞧見畢菱臉上隻見驚愕、并無眼淚,沖她微微一笑。
畢菱隐隐覺得此人有些面熟,可還沒等她想起來是誰,少年已沖她眨了眨眼,扯開嗓子“自報家門”——
“我零丁孤苦的表妹啊!”
“叫我尋得好苦啊!嗚呼!阿菱妹妹,隻留你一人在這世間受苦,姨父姨母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呀!”
畢菱聽見頭一句就想起這是姨母柳令徽的幼子陸逢春,可他一聲高過一聲,畢菱根本找不到氣口插話,隻能将他望着。
方才還喧鬧吵嚷的靈堂靜了下來,連張氏的調子都沒能高過他去,衆人紛紛看向角落裡呼天搶地的少年郎和他身旁的孤女。
畢菱早已換上哀傷的神情,她強壓着自己定住心神,又深吸一口氣。
一道哀婉凄楚的哭喊聲驟起,與陸逢春的嚎啕交織在一起:
“逢春表兄——是阿菱命苦啊——”
畢泓見韋檀也看向喧鬧之處,讪讪賠笑請他稍候片刻,随即扯着妻子連忙去處置。
韋檀見那披麻戴孝的小女郎被團團圍住,心下好奇——陸逢春性子放蕩不羁,他算是有所耳聞,怎麼這畢家小娘子也跟着演起來?
身後的鐘約也嘀咕着:“畢淵膝下隻這一個親女兒,即便是過繼了侄子,也不該叫小娘子跪在角落裡……”
韋檀的目光越過衆人頭頂,留意到側門的門縫。
畢泓站定在陸逢春面前:“陸家小侄,大郎、二郎都站在門口迎接賓客,怎麼沒陪你一道?老夫方才陪侍貴客,一時沒瞧見……”
張氏叮囑婢女兩句話後,上前要攙起陸逢春:“你姨父的靈位在正堂……”卻不想被甩開了手。
“正堂跪着的孝子賢孫我可識不得。”
畢泓硬擠出笑來:“那是我家三郎阿荀,已過繼給你姨父承嗣。”
畢菱假作拭淚,拿袖口擋住眼睛,瞟了一眼陸逢春。
隻見他冷笑一聲:“你們畢家兄弟子嗣的事,過繼來、過繼去,與我何幹?我姨母隻留下阿菱這一縷血脈,若非為了她,我今日也不必來這一趟。”
不等畢泓反駁,陸逢春接着說:“幸得我今日來,瞧阿菱瘦骨伶仃的模樣——哼,門上站的兩個倒是肥壯如牛。”
張氏恨得牙根癢癢,顴骨上的面皮繃得緊緊的。
陸家也是鄉間富紳出身,原先與畢家旗鼓相當,可惜自從畢淵辭官退隐後,畢家大不如前。
而陸家子嗣旺盛,又在朝中站穩了腳跟,她不敢輕易得罪,隻能一邊耐着性子解釋,一邊等婢女将人請來。
“阿菱随父在外漂泊數年,回到長安滿打滿算才一個月,即便我們待她如親女一般,也總要花些時日才能養得珠圓玉潤……”
“親女?我可隻看見你們把親生兒子擺上台面,将正經血脈攆來這角落。”
這話直戳畢泓夫婦肺管子,加上畢菱突然應景地啜泣起來,引來嘈嘈切切的議論聲,更叫他們如芒在背。
“話可不能這麼說!”張氏揚起聲調。
突然聽見婢女來報:“柳公至——”
張氏按下怒火,挂上笑臉後轉頭去迎。
畢菱聽見“柳公”,心中一動,擡頭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