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壇聖手”畢淵的喪儀于二月十八舉行,偏僻的南城敦義坊中寶馬香車穿行,畢家門前水洩不通。
畢泓和長子、次子身着齊衰站在門口,迎來送往。
聽着畢壽在門口高唱來客名号,父子三人胸中澎湃,一浪高過一浪。
“太學博士周韫至——”
“魏王府典軍裴允至——”
“輕車都尉張孟甫至——”
“開國侯李憑至——”
因是參加喪儀,衆人都衣冠素仆,可個個都是在朝中穿紫着绯的高官,甚至不乏宗室貴戚。
連宮中諸王也派親信赙贈,給足了畢家臉面。
張氏在宅内領着媳婦吳氏招待賓客,忙得腳不沾地,卻絲毫不見疲累。
這麼些個貴不可言的人物,竟然都齊聚在自家!
一箱箱錢帛搬進家中,看得張氏熱血沸騰,容光煥發。
再瞧瞧那幾個士族公子的儀态風姿,衣袍素雅卻難掩俊秀,但凡她有個親生女兒……
想到這裡,張氏怕畢菱生出旁的心思,攪亂喪儀,連忙交代吳氏:“去盯緊畢菱,不許她與人随意言語。”
吳氏踏進靈堂,看見三弟畢荀正規規矩矩地在中間跪謝賓客。
兩旁有侍立的仆婢,還跪了幾排畢家近親,嗚咽聲久不斷絕。
身着粗麻斬衰的畢菱則跪在側門旁邊,小小的一個,縮在角落裡,不刻意找尋絕對瞧不見。
吳氏看她老老實實跪着,也懶怠過去多言,有這工夫不如去與那些名門貴婦攀談,也好為丈夫的前程做打算。
遠遠看去,畢菱也作哽咽抽泣狀,不時擡起袖子抹一抹眼睛。
可若是細瞧,便能發現她的身子歪向一旁——不知何時,側門被開了條一指寬的縫。
外頭是個抄手遊廊,從正堂拜祭完的賓客都要從這裡走到後院。
賓客之中不少都是昔日同僚、閨中舊友,那些在正堂不能說的、去後院又怕人聽見的話,都放在這條遊廊裡緩步細說。
“我随我家婆母去參加上元宴,明明坐着好些妃嫔,可看那架勢是獨尊韋貴妃,連魏王也得了好些賞賜。”
“若是蕭後健在,如何輪得到他們母子逞風頭?韋貴妃原先在閨中時,便是出了名的跋扈張揚。”
“唉,可惜皇後膝下無子長成,隻有一位永宜公主,還被送進道觀。”
這一對貴婦攜手漸行漸遠,聲音幾不可聞,又有三個青年公子并肩路過。
“方才在門口好似聽見有人宣報‘幽州節度使之子’,那些來京的藩鎮質子不是都在國子監裡讀書?聖人還任命餘輔國任國子監事盯着他們,怎會來此吊唁?是我聽岔了不成?”
“杜兄,你沒聽錯。不過不是質子親自來吊喪,是派人前來赙贈緻意。”
“怪事,也沒聽說畢家與幽州霍家有什麼淵源?”
“嗐,‘詩壇聖手’聲名遠播,你我不是也被父兄勒令前來拜祭?放在平日,我等怎會踏足如此偏僻之地?”
“正是,前院那婦人好生聒噪,眼放精光,恨不得上手來攀扯,着實沒有規矩。”
畢菱假裝擦淚的手忍不住朝下挪了挪,捂住翹起的嘴角。
她像隻掉進米缸的小鼠,聽了滿耳朵京中傳聞。
離開長安已有六七年,這些權貴人物她并不識得,隻能先記在心中,慢慢琢磨。
他們提到的“幽州節度使之子”和“幽州霍家”,恰好印證了當日畢壽的猜想,讓出王母廟的少年應該就是被送來京中的幽州質子。
正想着,畢菱聽見了正前方一陣喧鬧,一群人進了正堂。
畢壽在前弓腰谄笑,介紹來人身份:“這是韋國公家的小世子!”
畢泓剛開口說了一句“得蒙小世子駕臨寒舍,實是不勝榮幸”,就被妻子的嗓門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