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他們敢做不敢當,沒一個敢露頭的。我就是再罵上一個時辰,恐怕也都裝作沒聽到,可見都是一夥的!”
青桑無奈地敲敲她的腦袋:“你是罵痛快了,可有想過小娘子的處境?”
姐妹倆一前一後踏進房中,小心打量畢菱的臉色,卻見她不複之前的疏離冷淡,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
畢菱沖着縮在青桑身後的青杏招了招手,青杏忐忑心虛上前,正要跪下認錯,卻聽見她問:
“你們是安娘的女兒?”
青杏眨巴兩下眼睛,點點頭。
方才青杏在氣頭上,怒罵時曾提及當年母親安娘作為主母柳令娴的陪嫁婢女的舊事。
“那你們為何會在陸家?”
青桑上前解釋:“阿娘亡故後家中斷了生計來源,可阿耶依舊整日賭錢飲酒。我那時還不滿十歲,與妹妹饑一頓飽一頓,後來是陸家主母派人尋來。”
青桑話音剛落,青杏接着說道:“我們在家中隻按排行稱呼,‘青桑’‘青杏’的名字是主母起的,她還安排家中老仆教我們做事。”
畢菱剛出生不久,母親柳令娴産後體弱,隻能尋乳母哺育。
恰好安娘剛生下二女兒,便成了畢菱的乳母,日夜照看。
直到畢菱五、六歲時,安娘生了急病故去。
畢菱原本對于姨母柳令徽不肯露面相見一事仍有介懷,可沒料到表兄陸逢春送來的竟是故人之女,可見姨母的用心。
青桑看出畢菱似已放下戒備,心中也欣然起來,上前服侍她安寝。
帏帳落下,燭火撥暗,姐妹倆輕手輕腳退出内室,縮在外間的榻上。
青杏聽見姐姐翻來覆去睡不着,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小聲問:“阿姐,是在為小娘子憂心?”
青桑一閉上眼睛,就是方才貼身服侍時看見的情形。
原本應當養在長安城裡金尊玉貴的小娘子,掌心竟然有繭,手背滿布凍瘡,瘦得能摸到肋骨,臉上凍曬留下的紅黑痕迹清晰可見。
畢淵詩名遠揚,絕不缺銀錢,身邊也有仆從,何至于叫跟随着自己的女兒備嘗辛苦?
如今雖回到畢家,卻住在這偏僻陰寒之處,屋内陳設簡陋老舊,不見銀屏金盞、香奁翠帷,沒有半分少女香閨的雅緻。
青杏見姐姐不答話,自顧自地叨咕:“憑我的手藝,隻須一年——不,半年!就能讓小娘子變得豐潤姣美!隻要沒有畢家二房那些人使絆子……”
她掰着指頭開始盤算着要給畢菱做哪些補身益氣的藥膳,青桑起身添了炭火之後,幫畢菱掖好被角。
昏暗燭火映照下隐約可見她的面容,在夢中依舊蹙着眉頭。
青桑伸手想撫平,又怕驚擾了她,緩緩收回手時聽見她呓語:“不寫,我絕不寫!”
斬釘截鐵的一句,說完後畢菱緊咬牙關,渾身緊繃,像是在夢中與誰對峙。
青桑隔着被子溫柔拍撫,呢喃輕哄:“菱珠勿驚,菱珠莫慌。日夜無災憂,福壽永無量……”
畢菱的身體漸漸放松,連眉頭也舒展開來,側過身抓住被角抱在懷中,拿臉蹭了蹭。
原先阿娘還在世時,青桑曾見過她這樣哄睡妹妹,想來也是這般照看畢菱。
至于“菱珠”這個乳名,她也是從阿娘口中聽來——
當時她曾想,貴人家的女兒連名字都帶着“如珠如寶”的寓意,不像她和妹妹,隻随口叫着“大娘”“二娘”。
可如今這枚“菱珠”,竟是這般凄苦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