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傾情的歌聲伴随着琵琶泠泠、笛音清越,順着江流而下,卻隻聞妙音,不見佳人。
江畔折花的麗人紛紛停住腳步、側耳傾聽,時而快走幾步去追尋漸漸缥缈的樂聲,黃白的花粉抖落在瑩白如玉的手背。
亭間對飲的才子放下酒杯,起身伫立張望,辨認歌聲是何處傳來。
王骥等人也被吸引,伸長脖頸不住張望,隻是不好抛下剛結識的小娘子去瞧新鮮。
可巧那幾個小娘子頗有興緻,邀他們一道去探個究竟。
霍玄恭眼瞧着那載着女子與樂人的小紅船越漂越遠,竟是要往龍船的方向去,立時頓住腳步。
結伴而來的質子們瞧見了他,侯曠上前攬住他的肩膀:“霍兄,你去哪處尋開心?半晌沒尋見你人影。快到賜宴的時辰了,走,一同往紫雲樓去!”
紫雲樓位于曲江北岸,居高臨下,可俯瞰江岸全貌,隻有帝後妃嫔、皇子公主和至親近臣的宴席設在此處。
宰相和翰林學士們的宴席設在彩船之上,泛舟曲江,飲酒賦詩。
其餘官員的宴席則分别設在曲江周圍的樓台、亭閣或臨時搭起的錦繡帏帳之中。
一年也未必遇得上一回的遠親舊友,倒興許能在上巳的曲江畔打照面。
而藩鎮質子能進紫雲樓,可見聖人的重視。
侯曠邊走邊說:“我等在江畔戲水濕了衣衫,更衣後再去面聖。霍兄莫不是知曉今日永宜公主也來紫雲樓,才不同我們一道下水?”
霍玄恭隻搖頭道“不知”,小娘子們卻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
“你們竟能見着永宜公主?不知是怎樣人物?”
“我看他們呀,口上抹了蜜一般哄我們,怕是心裡都惦記着金尊玉貴的殿下。”
“我阿娘常去清都觀上香,聽聞韋家小世子常往那處去,怕是闆上釘釘的驸馬都尉——你們呀,莫要肖想了!”
王骥一聽這話,冷哼道:“你們這些養在閨中的小娘子不知世事,那韋家子近日卷進平康坊的命案,什麼‘驸馬都尉’,盡是癡人說夢!”
小娘子們眨巴着眼睛圍了上來:
“什麼命案?”
“這種事可不好胡說……”
“我在家宴上見過一回小世子,長得好生俊秀,怎會殺人?”
被嬌聲燕語環繞,王骥愈發拿喬起來:“他與平康坊最有名的妓子攪和在一處,妓子死時他亦在場。方才那首曲子的末尾幾句像是影射此事,你們怕隻是聽個熱鬧罷了!”
話音剛落,衆人蓦地靜了下來。
王骥以為他們不肯信:“朔州進奏院就在坊中,豈會有假?!”
“各州府的進奏院不是掌管報遞章奏和承轉诏令?原來竟連毫無根據的流言蜚語也一道傳報。”
王骥見有人反駁,轉頭見一青年公子正在下橋走來,身後隻有幾個仆從跟随。
他高聲喝道:“你是何人,敢同我叫嚣?!”
韋檀冷睨他一眼:“連我都不識,還敢在背後造言生事、搬弄是非?誰說女子長舌,我看你的舌頭叫老鸹扯出能繞樹三匝。”
王骥眉頭一擰,心底發虛,難不成真撞見了正主?
可身邊還站着兄弟與嬌娘,他如何能低頭?
王骥四下一掃,見那唱曲的小紅船正要打從橋下過,頓時眼睛一亮,向前跨了幾步走到岸邊:“且住!将那曲子唱一遍與我們聽。”
說着,朝那船上抛了半枚金铤。
船上的王閱真隔着油紙糊的窗子,隐約看見了王骥,吓得不敢動彈。
他沖旁邊的畢菱小聲問:“那是我族兄,我不敢露面應聲,如何是好?”
畢菱眼睛尖,不止看見了王骥,還有他身後的霍玄恭和韋檀,千算萬算,竟不知能湊巧到這個地步。
王閱真隻是怕王骥一個人,她若是出現在這些人面前,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伏纓瞧見冤枉嫁禍、險些害自己被捉進大牢問罪的韋檀,心中激憤,抱着琵琶就要沖出去,被畢菱攔下。
“當着這麼多人,我就不信他敢與我辯!二十八日我同六郎在一處,如何能殺人?若說是我指使,可有買兇的證據?”伏纓含淚說道。
畢菱壓低聲音:“咱們本是要往紫雲樓的方向去,船上留有公主的徽記以便通行,若被他們察覺,會給公主惹上麻煩。”
外頭的人隻見小紅船晃蕩了幾下,卻不見人應聲。
本就想避開此地的韋檀見勢沿着小徑離開,卻被侯曠等人擋住去路。
“在下侯曠,曾跟随外祖母廣陽長公主入宮赴宴,有幸見過貴妃與小世子。王骥兄長自幼長在朔州,不曾同小世子謀面,小小誤會,說開便好。”
韋檀面色蒼白,他背上的傷口已再度崩裂開,強撐着想盡快遠離曲江,以免被人發現端倪。
他無意浪費口舌與這群人糾纏,正要強行離去,一個小娘子卻提起裙擺往那船上跳去,吓得船夫伸手去扶,怕她跌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