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菱并未察覺出近在咫尺的威脅,養傷的時候陸逢春來探望,不僅告知她上巳節紫雲樓裡的情形,還帶來了幾個消息。
韋家如今炙手可熱,京兆府為平息平康坊有關韋檀的流言,草草定了伏纓家鸨母的罪,不日服刑。
如今伏纓倒是脫罪一身輕,見識過紫雲樓陣仗的王閱真想替她謀出路,便求到了陸逢春跟前,尋公主庇護。
陸逢春指着奴仆手中的箱箧:“都是些養身補氣的良藥——阿兄将你設法相救的事說與我們聽,阿娘口中不住地誇着‘好阿菱’,哭得淚眼婆娑。我可好些年沒見過她這樣,上回還是……”
他蓦地住了口,讪讪垂眼。
畢菱略一想便知是自己喪母、姨母喪妹的舊事。
她勉強笑笑,要另起話頭避開此事,卻空張了張口,淚珠子撲簌簌先落了下來。
陸逢春慌了神,揚起手連打幾下自己的嘴:“怪表兄失言,說起傷心事叫你也落淚。”
看她阖着雙眼,淚水啪嗒啪嗒滴在膝上,陸逢春想起阿娘前夜喝多了酒,望着月亮輕喚“阿妹”的傷懷模樣。
青桑連忙跪坐在畢菱身邊,輕撚帕子為她拭淚,眼底盡是心疼。
自從她們到小娘子身邊,還沒見她這般哭過。
畢菱也不忍陸逢春焦急為難,深吸幾口氣忍住眼淚,肩膀卻止不住地顫抖。
“表兄,你先往丹若院去禀報,我先梳洗梳洗,再去向殿下謝恩。這幾日幸得殿下垂憐照拂,我才能好得這般快。”
陸逢春口中“哎、哎”兩聲應下,起身往外走,一步三回頭。
都邁出了門檻,又轉身交代:“你可不準趁沒人了偷偷哭啊。”
畢菱破涕為笑,連淚花都挂在睫毛上:“知道了表兄,你放心去。”
畢菱換了身衣裳,青杏眼尖嘴快,瞄見她脖頸上挂着的萬字符便“咦”了一聲。
“小娘子何時得了這飾物?”
青桑這幾日貼身服侍畢菱,早就看見,但一直沒問,此時看畢菱低着頭将萬字符往衣衫裡藏好,便知小娘子不願說。
她指使阿妹去打盥洗的熱水後,走到畢菱身邊小聲道:“小娘子若不願被瞧見,還是收起為好——眼見天熱起來,衣裳越來越輕薄,容易被發覺、落下口舌。”
畢菱心知她說得有理,隻是這幾日在院裡不曾出去,一時舍不得摘罷了。
于是她取下萬字符遞到青桑手中:“交由你尋個妥善之處收起來。”
待她梳洗好去了丹若院,竟是翠絹親自來迎。
公主本來在與陸逢春閑話,一見她來,立刻招手喚她坐到身邊,又拉着她問身子好壞,親熱極了。
一時間,倒顯得陸逢春被冷落,好在他從不多心,捧着茶笑吟吟地看她們說話。
“那伏纓和王閱真就還留在平康坊裡。不管是談天論地也好,吟詩唱曲也罷,總歸要有人約束着,省得惹出亂子又沾上我的身。”
永宜朝着陸逢春說完,又看向一旁的畢菱,笑道:“這事呢,外人我不放心,似逢春這樣粗枝大葉、不通文墨的人,去了也無用。”
她停下話,等着畢菱開口。
房中靜了下來,爐中一縷香騰空而上。
陸逢春慌忙垂首,心怦怦直跳,手裡捏着茶盞不敢放回案上。
阿菱正身戴重孝,冒險去一兩次平康坊也就罷了,若替公主盯着那處的人與事,豈不是要常來常往?
一旦漏了風聲,可不隻是唾沫星子要淹過她的頭頂,本朝的律法便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但公主既然開了口,阿菱不論如何婉拒,都是以下犯上、拂了公主的面子。
陸逢春心裡直替她打鼓,卻不知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畢菱作出略加思索後下定決心的神色,起身跪拜在公主面前,俯身叩拜:“畢菱願為殿下效力,萬死不辭。”
永宜欣然一笑:“快起來,何故這般生分。”
陸逢春的茶盞終于安安穩穩放在了食案上,掌心裡是密密匝匝的汗。
衆人退下後,翠絹為公主換上新的蘇合香:“現下看來,畢家小娘子還算是服帖聽話。”
永宜公主卻不以為然:“這等文人的嘴最不可信,說得好聽,卻不知究竟做得如何。”
翠絹不再多言,她瞧着那小娘子眼角紅紅的,模樣怪可憐。
她自己也是自小父母雙亡,見着畢菱難免心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