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的人一個二個倒比你看得清局勢。”韋貴妃輕撫隆起的小腹笑道,“有一個芳栀,自然就能有第二個望風拜倒。”
永宜望着她一副勝券在握的神色,似在恥笑自己失勢在即,所謂的計謀也隻是困獸之鬥、垂死掙紮罷了,她胸中猶如火燒一般。
“你有畢家女,我韋家又怎會缺門客詩人?這些好詩昨日已由他們呈遞聖人,聖人贊賞得很呢。”
賊人!永宜在心中怒斥。
竟被她搶占了先機,畢菱若在此時獻詩,便會惹出疑似竊詩的軒然大波。
況且畢菱本就在守孝,自己令其随行前來龍池已是冒險,自是不好張揚。
否則沾上“不孝”“竊詩”的污名便難以洗淨,更莫說入宮為妃争寵。
得攔住畢菱!
永宜攥緊那幾張紙,轉身離開浣花樓。
可在半途中忽然想到若真是畢菱洩密,她必然知曉韋家已搶先獻詩,此時應當竭力拖延試探自己。
于是永宜故作鎮定回到人群中,聖人正高坐台上觀看少年人比試。
以韋檀為首的京中士族子弟為一隊,藩鎮質子為另一隊。
第一場是蹴鞠,池畔大片碧茵草地上,少年們分别身着玄色、白色衣衫奔競追逐。
畢菱早就瞥見永宜回來,好在有帷帽遮擋,她身影不曾挪動半分,假作專心觀賞蹴鞠。
周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忙不疊地迎上去:“殿下,方才聖人還問起您,奴隻回禀更衣。”
永宜眼睛直勾勾盯着畢菱,隻微微颔首:“你這些時日一直守在畢菱身邊?”
周邁不知公主何故有此一問,心頭惶惶,以為自己曾擅離職守出去飲酒作樂被發覺,急忙遮掩:“正是,奴寸步不離。”
“她之前的奴婢可有進出清都觀?”
周邁越聽越慌,難不成出了什麼岔子?
他心底拿不準卻又沒有證據,隻好硬着頭皮先答:“不曾。”
聽了這兩句話,永宜不由得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周邁身上。
倘若周邁所言屬實,那畢菱主仆便無法尋機暗度陳倉、傳遞消息,況且她才從回京短短幾個月,不曾聽說與韋家有何關聯。
除非……周邁在扯謊,可他為何要扯謊?
周邁見公主沉默不言,腹中心膽高高懸起。
頂上日頭正烈,額上的汗緩緩朝下滴,他低着頭不敢擦,被迷了眼後使勁眨巴。
“你去吧。”
公主終于發了話,周邁忙不疊地告退。
“翠絹,将畢菱寫的詩給我。”
“是。”
永宜走到柳蔭下把韋貴妃方才給自己的紙張也拿出來,細細對看筆迹。
一個端正娟秀、不失風骨,一看就是自小練成的功底。
一個春蚓秋蛇、歪斜錯漏,像是不大識字的人照葫蘆畫瓢。
此等顯而易見的不同自是沒什麼可細究,她找的是起筆、落筆、轉折的筆鋒——這才是習字之人難以改變的細節,即便有意寫得潦草稚拙,也無法完全掩蓋痕迹。
可這兩份詩稿的字毫無相似之處。
雖說也可能是韋家叫人再度謄抄,但何苦要抄得如此不易辨認字迹?
除非……送去韋家的就是這如同鬼畫符一般的字迹。
“翠絹,你同另外幾個服侍畢菱的婢子打聽打聽——悄悄地去。一來問清楚畢菱主仆可有機會見着外人,二來問周邁近日可曾見過外人或是離開過清都觀?”
翠絹心頭一動,立時應道:“奴婢這就去。”
畢菱發覺周邁回來之後坐立難安,心中越發有底,安安穩穩看起場中蹴鞠的少年郎。
霍玄恭在一衆人中最為高大魁梧,身着勝雪白衣襯出清俊英氣,争奪金丸奔跑穿梭時又顯豪邁意氣。
在他的引領下,身強體壯的藩鎮質子越戰越勇,京中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自是不敵,唯有韋檀還能對抗一二,突破重重包圍進了三球,赢得陣陣歡呼。
無奈寡不敵衆,待時辰一到,藩鎮質子已勝出足足五個球!
霍玄恭等人獲勝後欣喜振奮,擊掌相賀後立即在場中站成一排向天子行禮。
韋檀心中郁郁,悄悄看向場邊不遠處頭戴帷帽的身影,既怕她瞧見己方告負,又怕她不曾留意自己方才試圖力挽狂瀾的景象。
此時場邊竟不複龍舟競渡時的喧嘩熱鬧景象,喝彩聲寥寥無幾,多的是紛雜議論之聲,質子們喜也不是,怒也不是,隻好肅然而立。
長安城中多的是與各大士族沾親帶故的貴戚高官,眼見自家人輸了,誰會為這幾個乳臭未幹的藩鎮質子放下臉面?
天子望着場中大汗淋漓的郎君們,朗聲笑道:“世人都說‘初生之犢不懼虎’,見你等少年郎意氣風發,便知大唐英雄輩出。不過,文才武功缺一不可,在座諸位不妨應景賦詩,同喜同樂。”
至此,龍池畔才再度熱鬧起來。
而永宜公主在聽完翠絹的禀報後,側身看向畢菱:“阿菱,你是即興再寫一首,還是用原先定下的那幾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