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過程大約持續了五六秒,直到陸骁耳根都紅了,忍無可忍地說了聲“放開”,季一橙才害怕又滿足地松開了他的手,一臉委屈。
牽手這件事沒有持續多久,在三年級第一學期,季一橙就因為偷懶沒寫數學作業,被班主任取消了升旗儀式站在排頭的資格。
季一橙原本站的位置換上了一個高挑的小女孩,這個女孩才小小年紀就彈得一手好鋼琴,是老師口中的才女,出手闊綽,談吐優雅,身邊總是圍繞着一大群女孩,出現的地方總是浩浩蕩蕩一群人。
姜棋和陸骁并排站在了升旗儀式的第一個,季一橙因為這件事悄悄哭了好幾天,但是很快就不哭了——
第一是因為,三年級已經不再需要牽手,陸骁并不會和這個女孩勾小手指,他們隻是并排走而已。
第二就是,在下一次座位輪換裡,季一橙分到了和陸骁做同桌。
驚天大禮來得就是這麼突然。
隻是有句老話叫樂極生悲。
季一橙得意忘形過了頭,把這份大禮搞砸了。
第一次和陸骁同桌,她喜不自勝,開心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總想和陸骁說說話,可是人家根本不理她。
然後季一橙不知道怎麼想的,開始搶他的東西。
她搶陸骁的橡皮,搶陸骁的鉛筆,全部塞進自己的桌膛,還笑嘻嘻地等陸骁發火。季一橙以為這樣陸骁就會跟她說話,打鬧,沒想到陸骁煩不勝煩,舉手和老師要求換座位。
于是季一橙這一輩子也就和陸骁同桌過兩天。
……
小學畢業之後,季一橙面臨着去哪一所初中的選擇。
琴州的好學校隻有兩所,一所是人稱“貴族學校”的琴州一初,這是一所私立民辦初中,師資生源都很好,就是任何費用都高得叫人咂舌;另一所是今年剛剛重組成立的琴州二初,師資良莠不齊,校區設施老舊,但是一年學費隻要六十塊。
季偉向來不願意在季一橙身上多花一分錢,林花性子軟,沒讀過什麼書,對季偉的決策從來不敢發表意見,于是給季一橙填報了琴州二初。
季一橙沒打聽到陸骁去了哪個初中,但本能地認為陸骁肯定是考到一中去了。
兩個初中隔得不算遠,二路公交車坐五站就能到,可是初中三年來,季一橙一次也沒有偶遇過陸骁。
二初的生活條件很差,季一橙入學的時候,别說空調,女生宿舍甚至沒有單獨的衛生間,所有人都要提着水桶和盆去走廊盡頭的淋浴室洗澡。
整條走廊十幾個宿舍,每個宿舍十二人,淋浴間一共不過也才十個,根本供不應求。但淋浴室和公共廁所是聯通的,廁所有二十個坑位,為了節省洗澡的時間用來學習,季一橙幹脆用水桶打冷水去衛生間裡蹲着洗。
宿舍樓裡沒有插頭,也不允許用吹風機,再加上洗冷水頭和冷水澡,冬天更難捱,季一橙因此落下了偏頭痛的毛病。
季偉從不帶季一橙去醫院,嫌花錢,覺得穿白大褂的都是騙子,季一橙頭疼得沒辦法,隻好自己攢錢買了瓶阿司匹林,腦袋一疼就吃。
她不知道這藥傷胃,最後吃出胃潰瘍進了醫院,季偉當着護士的面給了林花一巴掌:
“生個女的,你生個女的有什麼用?如果是男孩怎麼可能這麼容易生病?你帶她來醫院有什麼用,胃都爛了,拿錢填嗎?你開那個破副食部能掙幾個錢?還不都是我掙的錢?”
他打一巴掌還不夠解氣,還要繼續扇,有女醫生上前阻止,又被季偉兩眼圓睜的表情吓得進退維谷。林花捂着臉退開,不敢看經過的護士醫生,臨走前狠狠剜了季一橙一眼,眼底血絲分明。
那天夜裡,季一橙獨自蜷縮在病床上,手背針眼還在滲血。
林花還要回家看店進貨,季偉也不可能願意待在醫院,沒人陪床。季一橙旁邊的阿婆已經睡着了,鼾聲如雷。
透過斑駁的玻璃窗,季一橙擡頭望向那輪月亮,在心裡輕輕地說: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隻要能見到他,她什麼都能挨過去的。
時間很快來到初二,為了明年中考拿個好成績,季一橙逼着自己天天拉練,還報了體育進修班,每天下午都跟着老師投鉛球,長跑,每天都渾身酸痛地在鐵闆床上入睡,總是半夜抽筋,生生疼醒。
季一橙每天都哄着自己,好好學習,好好鍛煉,隻要能上琴州附中就可以再見到陸骁,她把這顆誘人的蘋果吊在眼前,逼着自己不斷前進。
在初三末尾,林花意外地懷上了一個孩子。
季偉不再頻繁地打罵林花,甚至破天荒地偶爾下個廚,洗幾個碗。
十個月之後,林花生下一個男孩,季偉專門回了趟老家請風水大師算命,最後為這個男孩取名季星,意為冉冉升起的希望。
季一橙為弟弟的出生而感到高興,可林花卻有意無意地防着季一橙,不讓她抱,并撺掇季偉将季一橙的生活費縮減了一百元,因為這些錢要用來買奶粉。
一百六十五一罐的奶粉,季星一個月就要喝四五罐。
而季一橙已經連買一小瓶阿司匹林的錢也沒有了。
初三的某個周末,季一橙坐上二路公交,在琴州第一中學站下車。她在校門對面的奶茶店買了杯熱奶茶,望着放學之後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找尋一個身影。
直到太陽落山,天色黑沉,校門外的學生紛紛回去上晚自習,陸骁也沒有出現。
季一橙離開的時候,桌上那杯奶茶一口也沒有動,最後一縷熱煙散在夜幕中,直到冷透。
在初中的末尾,她終于叛變了。
季一橙喜歡上了另一個男孩兒。
這個男孩叫金羽佳,成績非常好,在年級前十名,不算什麼驚天大帥哥,隻是瘦瘦高高,白白淨淨,喜歡打籃球。
二初的女生宿舍就建在籃球場前面,季一橙在水池邊洗衣服的時候會順便看看那個男生投球,有時候會看入了迷,臉盆裡的水漫出來好多才發現。
金羽佳是校廣播站的成員,星期四是他的廣播時間,于是每周四的下午,季一橙都會專門空出這段時間,什麼也不做,就坐在床上聽廣播。
校園廣播音質很差,大喇叭裡源源不斷地傳出少年的聲音,清朗而铿锵。金羽佳是全英播報,季一橙聽不懂,但是還是一字不落地聽完,聽完再火急火燎地去洗澡。
那段時間,她企鵝日志裡頻繁出現的縮寫“lx”變成了“jyj”。
喜歡金羽佳讓季一橙有種解氣的感覺,就算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也不知道解的哪門子氣,隻是覺得,有一份荒唐幼稚的暗戀是時候結束了。
沒想到好景不長,季一橙發現金羽佳似乎有了女朋友。
那個漂亮的女孩心并不在學習上,穿着很時髦,她在初中女生都以長發和辮子為美的時候,這個女孩的頭發長度才堪堪到耳郭,氣質潇灑,這個女孩還喜歡bingbang,會唱韓語歌,會打架子鼓。
在當時的季一橙眼裡看來,這個女生又獨特,又反叛,還很有性格,和自己這樣平淡如死水的性格完全是兩個極端。
沒多久,金羽佳開始和這個女孩子出雙入對。
季一橙有時會看見金羽佳在小賣部門口排隊,給這個女孩子買一罐冰鎮的旺仔牛奶,他還會拿着冰涼的牛奶罐去貼女孩的臉,像工藤新一逗毛利蘭那樣。
後來,季一橙就很少再去小賣部。
她删幹淨了所有的日志,也删除了金羽佳的企鵝号,初三中考之前,季一橙不知道怎麼想的,去理了個短頭發,頂着那個很不适合她的蘑菇頭度過了中考,一直來到高中。
季一橙覺得自己理短發一開始是有賭氣的成分,後來是真的覺得短發很舒服,很方便,甚至打算留一輩子。
那時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長長的馬尾辮會再次為一個人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