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山桃花樹,彼時春光正好。
爬至半山腰,謝靜姝擡手放在額前遮擋陽光,眯眼往高處望去。隻見一位穿着绯色薄衫的少年腿勾着樹枝,倒挂在樹枝上玩,細腰上純金打造的腰帶閃得人眼睛都快瞎了。
風不知從何處吹來,亭角下的鐵馬便發出古樸的低吟,花瓣簌簌落下,伴着鐵馬的低吟打旋。
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好動的,他似乎等人等得有些無聊,張嘴銜住草地上的一朵桃花。
謝靜姝抿唇一笑,朝山桃盛開的地方跑得更快。她今日穿了身豆綠色菱形花紋的圓領袍,隻要她想溜出宮玩,多半會這麼穿,因為方便。
“昭哥哥!”她微微喘着氣揮手高呼,聲音清脆如鈴。
沒等陸昭做出反應,她便蹲下身拿掉他嘴裡銜住的桃花,“昭哥哥,你這樣挂在樹上不暈嗎?”
陸昭盯着她葡萄般的大眼睛擠出個鬼臉,腰腹一收力,起身跳到她身後,高高束起的馬尾左搖右晃。然後,謝靜姝便聽到一個神氣的聲音在她頭頂上說:“若是在樹上挂一會兒就暈,我就不會是能打勝仗的将軍。”
陸家三代為将,爺爺替大周開國皇帝斬滅前朝叛軍,父親屢次領兵戍邊,次次凱旋,開拓大周邊境線,是以,當今聖上封其為柱國大将軍,掌北衙禁軍。
至于陸昭,年紀輕輕,第一次領兵便取得不錯成績,受聖上嘉獎金腰帶一條,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他打定主意,回長安後定要将自己領兵的英勇事迹在妙儀公主面前吹個三天三夜,所以當謝靜姝站起轉身望向他時,便能看到他昂首挺胸,神采奕奕地叉着腰。
少年目光如炬,迎着春風,顯得意氣風發。但很遺憾,謝靜姝并沒有如他所願般發現那條金光閃閃的軍功腰帶,反而狡黠地盯着他的臉,左看看右看看,最終驚訝道:“陸小将軍,你怎麼曬黑那麼多啊!”
陸昭氣焰一下子蔫了大半,摸了摸自己的臉,忿忿不平道:“你覺得小白臉才好看?”
謝靜姝轉着眼珠思索半晌後,鄭重點頭。
“長安風水養人,不出三月,我就白回來了。”陸昭将手按在腰帶上,想見縫插針提一句金腰帶的事,可謝靜姝偏不給他機會,抓住他按在腰帶上的手拔腿就跑。
被拉着跑的陸昭沒反應過來,“诶,怎麼回事?”
“有妖怪追我!”謝靜姝大喊,越跑越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兒來的妖怪?陸昭疑惑地回頭一看,原是妙儀公主的侍女翠禾追上來了。小侍女一邊追一邊喊:“公主,您等等奴婢呀!”
謝靜姝自然是不會等的,她巴不得現在能有一匹馬,策馬奔騰,讓翠禾再也追不上。
陸昭大概猜出七八分,“你又背着行缜偷偷溜出來了?”
行缜是大周太子謝檀弈的字,謝檀弈是妙儀公主謝靜姝一母同胞的兄長。先皇後薨逝得早,又隻育有兄妹二人,妙儀公主是太子哥哥親手養大的妹妹。太子于她而言,既是兄長,也是老師。
太子為人清風朗月,剛及弱冠,便已是陌上公子世無雙,素有“玉菩薩”的美稱。隻可惜被十四歲時的那場重病拖垮了身體,現在對前朝政治頗有些吃力,幸得良相輔佐才能維持。偏偏親妹妹還是個不省心的,四處闖禍,太子不得不親自挨個賠禮道歉,這實在令人感慨。
——反正,除了謝檀弈本人和那個“愛闖禍”的妙儀公主外,大家皆是如此認為。
謝靜姝懶得理人,卻聽陸昭又補充說:“這回肯定又是沒做完功課。”
什麼話!實在讓人窩火。
說得輕松,她每天的功課都要堆成山了,比國子監那些人過得還累!世人皆道太子面若觀音,是谪仙般與人為善的人物,可是他背地裡卻會因為她背不出詩文而當着所有宮人的面,笑眯眯地用戒尺輕輕打她手闆心,可怕得很!
然後東宮裡就會互相議論,妙儀公主又因為背不出哪篇詩文被殿下懲罰了。她們歎氣,肯定是殿下打得太輕,跟撓癢癢似的,若是再打重點,公主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将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
東宮内一切議論都是太子默許甚至是鼓勵的,用謝檀弈的話來說就是——“東宮裡太沉悶,讓宮人們多說說話也好,耳朵裡聽到這些詩文還能增長學識,再過幾年,東宮也能開國子監了。”
可惡,她不要面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