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修報道按天,宋宛熠捧着束花,白淨的臉被淺色羊絨圍巾包裹嚴實,露出一雙清澈水靈的眼。乍一看像個涉世未深的藝術院校學生,不太讓人放心。
但幾天觀察下來,不論安排給她什麼活,她都毫無怨言地完成,加班熬夜也不喊累,平常空閑時也不見她摸魚,反而有空就在内網看培訓課件。
算不上是很聰明,但肯用功肯下苦力,安安靜靜地充實自己。這樣的孩子在外科領域或許站不到很高的位置,但她走得穩,根基紮實,未來可以成長為值得相信的中堅力量。
沒聽她提過家裡,但從這頓外賣能感覺到,應該出身不錯。不回去繼承家業,反而待在最辛苦的在臨床一線,的确是個好孩子。
主任面上沒表現出來,但再開口時語氣慈愛了很多。他把茶渣倒進垃圾桶,刷了杯子放進茶水櫃,催促道:“你也别太晚了,工作不急這一朝一夕,早點回去吧。”
“好的,主任明天見。”宋宛熠邊說邊在電腦前坐下了。
主任笑着搖搖頭,臨走前順手把門帶上了。
沒人打擾,宋宛熠效率很高,沒多久就寫完病程記錄。兜裡手機震了下,宋宛熠拿出來看,是顧懷翡發來的。
【妹妹在七樓?病房的燈都亮着,看不出哪扇窗才是你們的值班室。】
宋宛熠讀了兩遍,猛地反應過來,她這是到了,在樓下等自己?
宋宛熠快走幾步挪到窗戶旁,向下望去。
院區面積小,沒有像F大一附院那麼大的花園,樓下隻種了一片低矮灌木,隔開門診大樓跟住院病區。
顧懷翡就坐在路燈下的石椅上,面前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綠籬,背朝住院部。
宋宛熠望下來時,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穿着深色大衣的背影。那人背挺得很直,靠在灰白色的花崗岩石闆上,左手臂搭在椅背,從脖子到肩到手,線條流暢而溫柔。
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她所在的位置自動辟出一方安靜天地。
她在滾滾紅塵中,卻又似乎超脫在俗世之外,看到她就覺得,好像天底下的事也不過如此,苦惱、煩心,統統消散在她垂下的目光裡。
宋宛熠扭頭就往外跑。
護士長聽到風聲擡頭,沖着遠去的身影追問:“宋醫生,出什麼事了?”
宋宛熠回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沒事沒事,是我姐姐來了。”
正在整理無菌包的小護士警覺地推了推眼鏡:“傳說中的顧女士?”
說完放下手中的活,摸到窗邊往下看。
宋宛熠從住院部的門廳走出去,來到顧懷翡身後時,沒留意被台階絆了下腳。身形一晃,鋼筆從胸前口袋裡滑落,摔在水泥地面上,啪地一聲脆響。然後順着力度往前滾,停在了顧懷翡腳邊。
顧懷翡膝蓋上搭着牛皮本,正握筆在寫着什麼。合上本子,垂手撿起,擡頭便看到斜後方的宋宛熠。
标配的軟底鞋,整潔的白大褂,長發紮成利落的馬尾,一雙眼彎成好看的弧度,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姐姐。”宋宛熠出聲叫她。
氣息不穩,帶着點偏急的喘息,尾音上揚,透出毫不掩飾的開心。
顧懷翡挑眉:“這麼高興?”
宋宛熠沒回答,但嘴角帶笑地走到她身邊,問:“姐姐什麼時候來的,等很久了嗎,怎麼不打給我?”
一句話抛出三個問題,顧懷翡都沒回答,隻是站起身在她耳垂上安撫地摸了一下。“不着急,工作還剩多少?我等你。”
“隻差一點點了,寫完術後醫囑就行。”
其實手術結束時聽到主任的評價,宋宛熠情緒挺低落的。他說得委婉,但宋宛熠心裡明白,就是不太好但也不算糟,普通及格的意思。
但不知為什麼,一見到顧懷翡,她就不太去關注那些問題了。
顧懷翡目睹過她剛失戀時的眼淚,知曉她家道中落的困境,察覺得出她從醫的焦慮和自卑,懂得她所有一切隐藏起來的傷心。
她在顧懷翡面前幾乎是透明的。
幸運的是,顧懷翡似海一般包容,她帶着滿身缺點、不完美躍入大洋,沒遇到狂風海嘯,反而被浪潮溫柔地托浮起來。
當她站在顧懷翡的目光裡,似乎化身成汪洋海面上的一隻海鷗,腳下踩着浮闆,能安心地仰頭望一望月亮。
顧懷翡剛摘下手套,指尖帶着熱度,溫柔地搓着宋宛熠的耳垂。她手上的羊脂玉扳指時不時蹭到耳後稚嫩的皮膚,一涼一燙,宋宛熠被刺激得忍不住縮脖子。
左側臉幾乎要燒起來,宋宛熠不好意思地偏開視線,餘光看到她手中拿着牛皮本,便找話題地問:“姐姐剛才在做什麼?”
顧懷翡收回手,打開本子,遞給她看。
攤開的紙頁上,用鋼筆畫着一些藍色黑的線條。宋宛熠立刻就認出來了,那是馬特洪峰的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