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後,每天日照時長縮短,感覺時間流逝得陡然快了起來。
顧懷翡明顯比之前要忙碌,現在除了早晚上下班路上,兩人很少有大塊的空閑時間相處,但并不會令人感覺冷淡生疏。
自從宋宛熠把話說透,隔在兩人之間那層朦胧的客套感便不見了,現在她們相處得更随心,也更默契融洽。
白天顧懷翡會長時間地待在大畫室裡,準備送去參選雙年展的新畫。晚上她會打很久的國際電話,或者開越洋視頻會議。
她做任何事情都不會避開宋宛熠,有時宋宛熠進去送水,顧懷翡還會從南法的陽光裡回頭,笑着跟她說一句:“Merci,ma belle.”
視頻對面的人們便會發出善意的起哄聲,問顧懷翡旁邊的女孩是誰。
顧懷翡笑而不答,等他們鬧上一陣子,繼續下個議題。
顧懷翡講德語跟英文一樣自如,說法語的時候尤為迷人,宋宛熠喜歡聽她發出小舌音時聲帶微微顫動的清音,優雅并浪漫。
常用的幾門外語,宋宛熠小時候也上一對一的外教課學過,但久久不用,都生疏了。顧懷翡他們的對話速度很快,宋宛熠隻能捕捉到關鍵詞組,推測他們在溝通生意上的事情。
宋家發迹得晚,衰落得又太早,資本累積有限,在自家門口開幾處畫廊已經是上限,遠遠做不到像顧家這樣的國際商業。
顧懷翡從不特意展示什麼,但宋宛熠生活在她身邊,觀察着她的舉止儀态,有時候看着她,也會在心底感慨,她們的人生是不同的。
父母、爺爺從未對自己有過多要求,隻希望健康快樂就好。但顧懷翡從小是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她未來會擔起整個偌大的顧家。
每當這個時候,宋宛熠就會想到自己的父親,還有他肩上振興家族的擔子。
假如換做自己,她大概也會跟宋經恒一樣,拼盡全力,于事無補。但衆多家族親戚在背後看着、指望着你,所有的壓力與責任都加在你身上,你不能退縮。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不止為自己而活,更為的是整個家族。
宋宛熠送完了水,沒立刻走,坐在顧懷翡旁邊的圈椅裡,在電腦攝像頭拍不到的方位,趴在紅木桌案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靜靜地望着顧懷翡。
臨近年底,很多項目要收尾,高層會議一個接一個。顧懷翡在會議間隙的休息時間,關掉話筒,合上電腦,端起杯子抿了口水。
潤了潤嗓子,顧懷翡伸手捏了下旁邊人的指尖,問:“不太高興?要跟我說說麼?”
宋宛熠側臉埋在手臂裡,沒說話,隻很輕地搖了下頭。
立冬過後,夜晚氣溫更涼,中央空調的溫度和風速都調高了些。大畫室暖烘烘的,呼吸間滿是油煙墨的木質香。
顧懷翡坐在潑墨山水間,眼帶溫柔地凝視着她。
心裡情緒太重,怕從眼底溢了出去,宋宛熠不敢跟她對視,閉上了雙眼。
可能因為蕭瑟的冬夜,令人多愁善感,宋宛熠也覺得自己過于敏感了。明明顧懷翡沒說什麼,自己就已經替她難過起來。
可是……
可是顧懷翡真正難過的時候,也什麼都不會說、什麼都不會讓你看出來的。
她就是這樣的性格。
宋宛熠心口沉悶,從胸腔裡悠悠呼了口氣出來。
睜開眼,發現顧懷翡不知何時也在桌案邊趴了下來,側對着她的方向,指尖抵着她的指尖。兩個人隻隔着五十公分的距離,四目相對。
顧懷翡聲音很輕,透出甯靜的、撫慰人心的力量。“不想說的話,那就這樣呆一會兒?我陪着你。”
顧懷翡好像永遠是遊刃有餘的,在任何事情前都從容不迫。
她一直都覺得顧懷翡很厲害,了解的面越多,越意識到她的優秀。
外人隻知道豪門光鮮,不知道身處其中的人要付出什麼。
那些金玉之下,隐藏着暗影。
比如針鋒相對勢同水火的顧懷珉,比如把顧懷翡推入絕望又去而複返的霍可琳,比如未來可以預見的、新舊家主更疊所帶來的動蕩和争鬥。
宋宛熠心尖發疼,突然不想了解顧懷翡生活的圈子了,因為見不得她的難過。
寂靜中,宋宛熠開口:“我希望姐姐不要那麼累,可以天天開心。”
這瞬間,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顧懷翡曾經一遍遍對她說“希望你快樂”時的心情。
我别無所求,唯願你好。
顧懷翡回望着她,眼神中是無限包容。“你在我眼前,我就是快樂的。”
宋宛熠偷偷紅了眼,指尖向前探,摸索着覆上了顧懷翡的手背。
顧懷翡看清了她眼底閃爍淚光,但什麼都沒問,隻是翻過自己的手,掌心朝上,溫和地托着宋宛熠。
她們不必說什麼,她們互相都懂。
到了下旬,顧懷翡的新畫收尾,某天宋宛熠下了夜班補覺,中途聽見叮叮當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