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翡手裡抓着缰繩,坐在馬背上,黑色的長裙鋪展開,像秋月白宣紙上一滴暈開的墨。
她出來得急,沒換衣服,隻在禮裙外面披了件羊毛大氅。一路奔來,飛雪落滿身。
小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隻不斷地重複:“顧、顧老師……”
顧懷翡翻身下馬,帶着一身清冽雪氣,走向宋宛熠。
宋宛熠愣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風吹動着她的衣擺,寬大的衣袖翻飛,宋宛熠能清晰地看到雪粒從她肩上揚起的畫面。
她們望着彼此,都沒說話,世界是寂靜的,隻有雪被踩下去時咯吱的輕響。
直到顧懷翡俯身低頭,走進了宋宛熠的傘下。
深藍色的傘面擋住了視線,小吳眨眨眼,覺得現在這個氣氛,自己非常多餘,便很有眼色地鑽回了車裡。
宋宛熠傘打得很低,顧懷翡伸手将傘從宋宛熠手中接過來,舉高了一些,然後才站直。
顧懷翡整個人被深色大衣籠罩,身披月光與雪色,眼底倒映着平靜的溫柔。
宋宛熠仰起頭,長久地凝望着她,聲線發顫:“姐姐怎麼來了……”
“怕你等太久。”顧懷翡擡手,輕輕撫掉宋宛熠額發上綴着的雪花。“冷麼?”
宋宛熠用力搖頭,目光移到她持傘的手上。
剛剛指尖擦過的觸覺是冰冷的,她平時那麼注意保護自己的手,在這樣幹燥冰冷的大雪中,她卻沒戴手套。
“妹妹會騎馬麼?”顧懷翡問。
宋宛熠想了一下:“小時候學過,不太熟練。”
“沒事,我帶着你。”顧懷翡說完,收起傘,屈指在車窗上敲了敲。
小吳趕緊推開條縫從車裡出來,畢恭畢敬接過傘,垂手站定。
顧懷翡囑咐道:“我們先走,等下會有人來接你,順便把車拖回山莊。路滑,你們注意安全。”
小吳忙不疊地點頭,同時慚愧地道歉:“真不好意思顧老師,是我太大意了,以後我一定小心。”
顧懷翡沒說什麼,隻朝他點了下頭,然後帶着宋宛熠往馬的方向走去。
離近了看才發現,這匹馬不是純白色,四肢和軀幹混着淺淺的灰,越靠近尾根處越明顯,乍一看像是用毛筆蘸墨畫在雪地裡的叢叢梅花。鬃毛和尾毛則是偏淺金,被雪風吹拂着,絲絲發亮而飄逸。
不是深受世家偏愛的阿拉伯馬或者汗血馬,而是耐寒又步速快的奧爾洛夫快步馬。
顧懷翡摸了下它的脖子,它便順從地低下了頭,是一種允許的友好姿态。宋宛熠站在它的左側,想去抓馬鬃,又怕自己動作生疏抓疼了它,遲疑着沒動。
以前學騎馬時年紀還小,個子也矮,教練會在側面放個凳子,好讓她借力踩一下。如今宋宛熠長高了不少,但成年的奧爾洛夫快步馬體型高大,肩線幾乎跟她頭頂平齊,直接上馬難度不小。
顧懷翡看出她的猶豫,詢問道:“需要我幫忙麼?”
宋宛熠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托舉上去的樣子,實在有些難堪,便咬着下唇小聲說:“我想自己試一下。”
“好。”顧懷翡也不堅持,隻是幫她抓緊了缰繩。
宋宛熠下定決心,小心地抓住鬃毛,左腳塞進馬镫,右腳在地上點了幾次,悠着勁用力一踩,人是起來了,但忘記在空中轉身,又原地落了回去。
宋宛熠面上發燙,指尖摳着馬鞍,沒好意思擡頭。
“再試試。”顧懷翡的聲線平靜而包容,“多試幾次就會成功。”
在她的耐心鼓勵下,宋宛熠又嘗試了第二次第三次,中途不小心踢到了馬肚子,但馬隻是甩了甩尾巴,好脾氣地沒躲開。到第四次,宋宛熠終于勉強把腿邁過馬背,費勁地在馬鞍上坐了下來。
她坐得不太正,重心斜偏向前,下意識地去扶馬鞍。
初學者用的是那種綜合鞍,兩頭翹起,能幫助固定騎姿,宋宛熠小時候就習慣性地抓着,好像這樣心裡就有底一些。
不過顧懷翡用的鞍長一些,也更平,不是很好抓。宋宛熠手裡空蕩蕩的,不安的感覺剛露出苗頭,顧懷翡便翻身上馬,落在她身後,将她整個人擁進了懷中。
顧懷翡的動作流暢而潇灑,幾乎都沒看清,隻是感覺到大衣翻動時卷起的風,下一秒顧懷翡的手便從後面伸過來,攔腰将她一抱,往後拉了下。
沒等宋宛熠反應過來,她又解開大衣的扣子,把宋宛熠包進了寬大的羊毛大氅裡,裹緊,隻留下一雙剔透清澈的眼睛。
顧懷翡低下頭,貼着她的耳畔說:“坐穩了,妹妹。”
馬移動了起來,負擔着兩個人重量,步伐沒有來時那麼迅疾,但優良的血統和驚人的耐力依然讓它以較快的速度行進着。
白色的駿馬帶着兩個人走進了漫天飛雪中。
而顧懷翡衣擺翻飛,如同被風吹皺的藍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