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宋宛熠作出反應,岑兆明先發話了,看向路瑜,沉下聲音,道:“平時就這麼編排你們師姐?誰教你的規矩?”
祁鳴收起手機,闆闆正正地坐直,給了路瑜一個“你完了”的眼神。
路瑜也才意識到自己舞過頭了,平時頂着小号在網上放飛一下還行,但在現實中,說話不能不過腦子。
“我錯了!剛才我亂說的,小姐姐你千萬别告訴顧老師啊!”路瑜求完情,意識到宋宛熠也是當事人之一,舌頭頓時就打了死結,不知道咋辦了。
她那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宋宛熠一開始沒明白,過了會兒才在岑兆明嚴肅的表情和祁鳴憋笑的神态中回過味來,臉立即就紅了。
路瑜還雙手拽着她胳膊,宋宛熠不大好意思地拂開她的手,輕聲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岑兆明眼明心亮,看出宋宛熠腳上不敢用力,便轉頭對祁鳴說:“我帶了外傷噴霧,能消腫止痛,放在行李包裡,你去取來。”
祁鳴拿上民宿房間鑰匙,站起來往門口走,路過宋宛熠時打了個招呼:“小宋姐,我是祁鳴,上次跟顧老師去瑞士采風,見過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他穿着亮色沖鋒衣,五官中透着學生氣,跟倒映着雪山的利菲爾湖一起闖入腦海,宋宛熠恍然回憶起來。“那次在馬特洪峰……”
“對。”祁鳴爽朗地笑起來,順手扯住路瑜外套上的帽子,把她拉到自己跟前。“這個沒大沒小的是路瑜,我們倆本科同學,現在都跟着岑老師讀研一。顧老師也是岑老師的學生,應該算我們師姐,有時候也會帶帶我們。”
“上次你走得匆忙,我們跟顧老師都挺擔心你的。”祁鳴哥們義氣地拍了拍路瑜的後背,盡量幫她圓場,“聽說小宋姐來B市工作了,路瑜念叨好幾次,說想見你,今天終于見着了,腦子一熱沖動了,姐你當她說的都是廢話,别往心裡去。”
路瑜配合地點頭:“嗯嗯,我沖動了。”
話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祁鳴把沖鋒衣的拉鍊拉到頂,沖宋宛熠點了下頭:“那我先去拿藥了,小宋姐你坐着等我一會兒。”
祁鳴一走,路瑜心虛地垂下頭,擺弄挂在脖子上的單反,不怎麼敢跟宋宛熠對視。
鏡頭蓋都沒開,取景框裡一片虛空的黑色。宋宛熠視線落在她調整焦距的手上,記憶一點點地從深處浮上來。
不過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現在想來卻恍如隔世。
那時她承受不住許脈結婚的打擊,獨自飛去瑞士躲起來傷心。來B市之後,已經很久沒想到失戀這回事了。
暗戀的心酸連同着F大一附院,變成褪了色的舊照片,被收進了時間的抽屜,如果不是再次遇見路瑜和祁鳴,恐怕整個進修期間,自己都很難想起。
可能是因為換了環境,疲于應付新工作的種種挑戰,沒精力分心。
也可能是因為顧懷翡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細膩溫和地填滿了每一處孤寂的角落。
想起顧懷翡,宋宛熠心底是柔軟的,好像什麼都能理解,也什麼都能原諒。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不那麼在意許脈不屬于自己這件事了。
可能還會有一點難過,不多,不足以令她眼圈泛紅。更多的是一種平靜,時過境遷後再回首,平靜地俯視過往。
都過去了。
漫過整個青春,我長大了。
路瑜頭埋得很深,宋宛熠捏捏她紮在腦後的馬尾,又在她頭頂上很溫柔地拍了拍,像顧懷翡對自己那樣。
“沒怪你,不用自責。”
宋宛熠長得柔,說起溫言軟語來,眼睛更是暖得不像話。路瑜瞬間就被感動了,嗚嗚嗚地哼唧着:“小姐姐你為什麼這麼可愛,我要變成親媽粉了。”
“路瑜。”見她又要控制不住自己說些不合适的話,岑兆明出聲提醒。
路瑜立刻捂住嘴,把自己禁言了。
岑兆明從書桌後起身,拉了下案邊的圈椅,朝宋宛熠示意:“姑娘,你腳不舒服,來這裡坐。”
宋宛熠應聲走過去,路瑜忙不颠地跑去倒茶。
岑兆明收起展開在案上的畫,仔細地卷好,放進畫筒中。宋宛熠落座時,隻隐約看到一些邊角,像是工筆花鳥。
因着他是顧懷翡的老師這層身份,宋宛熠格外恭敬,問候道:“老師剛才在看畫嗎?是姐姐……”
宋宛熠咬了下舌尖,改口道:“是懷翡姐的花鳥圖嗎?”
“懷翡可畫不出這種水平。”對最得意的弟子,岑兆明也是有一說一,實事求是的。笑呵呵地看向宋宛熠,問:“你姓宋?或許是宋厚延老先生的孫女?”
見宋宛熠點頭,他又道:“多年前我與宋老先生見過幾面,也算相識。聽懷翡說,你現在住在她那裡。飲食起居都還習慣嗎,懷翡可有照顧好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可以跟我講一講。”
宋宛熠答:“都很适應,懷翡姐對我也非常照顧。”
路瑜拎着壺來倒茶,打斷了對話。岑兆明擡手把畫筒遞給她,交代她放回書架旁的亮格櫃裡。
雖然之前跟顧懷翡交流時提過,假如宋家小輩裡存在一位跟《寒春》作者比肩的新秀,未來就有希望帶領宋家重回當年興盛。今天起個大早,也是為了趁大家還在睡,清淨地看看那畫,但當着宋宛熠的面,萬萬不能聊到那處去。
所以才趕緊把畫收了,放回去,免得宋宛熠看見了觸景傷情。
既然孩子從醫,換了條路走,就别讓她再去煩惱傳承的重擔。
岑兆明呷了口清茶,餘光向旁邊掃了一眼。
宋宛熠坐姿規規矩矩,淺色的羽絨服帽檐一圈毛邊,蓬松而柔軟,喝茶時睫毛柔順地斂着,指甲上沒有亂七八糟的塗鴉,幹幹淨淨的,整個人溫馴又安靜。
岑兆明走南遊北,見的人多了,是真乖還是裝的,一眼就能識破。
察覺對方在打量自己,宋宛熠便擡起視線,對岑兆明恭順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