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透徹明亮,像被新雪洗過一般,一眼就能望進心底。
是真的清澈,跟霍可琳不一樣。
顧懷翡十幾歲時,被叫到家裡做功課,有時還會有個女孩跟她一起來,叫霍可琳。最初岑兆明不覺得有什麼,讀書人心要靜,不要說帶一兩個小夥伴,哪怕在鬧市之中,也要能沉下心。
但次數多了,岑兆明發現一個現象,霍可琳看着乖乖巧巧,坐在餐廳那兒寫作業,但一會兒說渴了要顧懷翡削蘋果,一會兒又喊眼疼讓顧懷翡陪她出去散步。
印象最深的一次,顧懷翡準備參加全國青少年書畫大賽,岑兆明那陣子到處出差比較忙,好不容易尋到個晚上的空檔時間,打算跟她認真讨論一下畫上的題詩,霍可琳突然趴在桌上,虛弱地說自己發燒了。
顧懷翡立馬放下紙筆,準備送她去醫院。岑兆明攔了一下,說先吃退燒藥看看情況,今晚一定得把題詩定下來,不然就來不及了。
顧懷翡略遲疑,但聽見霍可琳咳嗽了幾聲,便毫不猶豫地走向了餐廳。
岑兆明很是詫異:“你不想得獎了嗎?”
顧懷翡抱着霍可琳站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算了,不要了。”
然後便拿起霍可琳的外套幫她披上,扶着她走了出去。
岑兆明至今仍清晰記得,入戶門關閉前,霍可琳伏在顧懷翡肩頭,沖自己露出的那抹笑意。
得意的,示威的。
像是成功證明,她在顧懷翡那兒最重要似的。
不知怎麼回憶起了這段舊事,岑兆明覺得不合時宜,咳了聲中斷自己的思緒。拎過茶壺,給自己和宋宛熠各自斟滿。
宋宛熠雙手捧杯道謝,岑兆明再開口時換了話題:“你比懷翡小上幾歲,算算年齡,剛博士畢業?”
“我是臨床本碩連讀,怕畢不了業,沒有考博,已經工作三年了……”沒有任何閃光點,平凡到拿不出手的履曆,宋宛熠不太願意聊自己,轉而問:“懷翡姐有讀博嗎?”
因為祁鳴說自己跟路瑜跟着岑兆明讀研,顧懷翡是他們師姐,她便順口一問,沒想到岑兆明挺驚訝,道:“懷翡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讀的商科,她沒跟你講過嗎?”
顧懷翡身上的傳統文化氣息太濃,以至于宋宛熠長久以來,一直認為顧懷翡畢業于美院,即使研修的不是國畫,也會是古典文學之類的專業。
沒想到,居然是常春藤盟校的商學院。
不過仔細一想,倒也合情理,畢竟顧家那麼大的跨國商業需要人接手經營。
宋宛熠指尖沿着杯口摩挲了下,才輕聲回答:“我确實,不太知道……”
好像每次她以為自己離顧懷翡近了一點,之後就會發現,其實并沒有,她所不了解的顧懷翡依然還有那麼多。
比如留學生涯,比如山莊,比如霍可琳。
岑兆明有些摸不清她跟顧懷翡的關系深淺,聽見她喊顧懷翡姐姐,以為十分親近,但深聊起來,又發現她對顧懷翡的了解還停留在淺表層面。
見宋宛熠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了下去,岑兆明岔開話題,道:“剛才你是以為懷翡在書房才進來的吧?她出去了,應該在院外的亭子那兒。她沒帶手機,要不你們倆去喊她回來吃早飯?”
宋宛熠點頭,起身跟岑兆明道别。
四合院裡,職員已經掃出了一條小道。宋宛熠踩着青石闆往外走,穿過重重大門。
昨天來的時候天已黑透,看不清周圍環境,現在才發現,原來四合院緊挨着一灣湖泊。
湖不是很大,能一眼望到對岸。沿湖種着高大垂柳,剛下過雪,柳條上綴滿雪霜,倒映進湖面,空寂而清冷。
湖心有一座扇形亭,有人坐在銀白的湖光水色間,大提琴聲和着雪色,沿湖面飄來。
深沉的,低緩的,如同顧懷翡本人以及她的感情。
晨風拂動枝條,在雪片揚起落入湖中的時分,宋宛熠擡腳,邁上了通往湖心亭的九曲回廊。
越走越急,越急越快,到後面幾乎是跑了起來。
顧懷翡看見了她,放下弓與琴,走出亭子迎接。
她們在湖心相逢。
宋宛熠喘得很厲害,随着呼吸,白蒙蒙的霧氣在她臉前氤氲又消散。她直白地望向顧懷翡,眼底倒映的雪色像是在沸騰,勇敢而明亮。
她焦急地問出口,想要确認些什麼:“姐姐昨晚說,隻要我願意,就會是我一個人的。這句話,還算數嗎?”
“算數。”顧懷翡垂眸,溫和地看着她。
“既然算數。”
宋宛熠上前一步,仰起頭凝視顧懷翡,目光灼灼,強勢得有些不像她。或者說,這才是不受任何外界壓抑,敢于表達自我、為自己争取的宋宛熠。
顧懷翡站着沒動,感受着她露出鋒芒的眼神,聽到她字字有力的詢問。
“既然算數……”
“山莊是為誰而建的。”
“姐姐拉琴時想着的是誰。”
“霍可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