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費心了,雲雀。”
“娘娘哪裡的話,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當初若非娘娘心善,舍了湯藥相救,奴婢哪能苟活到今日,如今能幫襯娘娘一二,也是菩薩保佑,讓奴婢報恩來了。”
雪竹聞言,抿了抿唇,未多說什麼。
她倒并非心善,隻是她早早便知父親性情,也知裴氏一族必不會臣于竊國新君,所謂善意,不過是她走入絕境前,想為自己謀求的一線生機罷了。
她垂眸,舀起碗中角兒。
可隻嘗一口,便不由微頓。
雲雀見狀,忙摸了摸碗壁。
咦,還溫着呀。
忽然,她想起什麼,小心翼翼地問:“娘娘是不是覺着,這角兒餡有些淡?”
雪竹未置可否。
她素來不重口腹之欲,且身在冷宮,又豈有她挑剔吃食的道理。
隻是冬至大節,阖宮賜食,膳房的羊肉角兒卻沒多少葷腥味道,這不大合常理。
雲雀觀她神情,知道自個兒是猜着了。
“娘娘莫怪,”雲雀四處張望了番,彎腰湊到她耳邊,壓聲道,“現下這光景,宮裡頭除了幾位得寵的主子,旁人别說肉味兒,往後怕是連吃頓飽飯,也難了!”
雪竹一頓,心中不由生出些猜想,不過她面上未顯,隻狀似無意般問了句:“何出此言?”
“娘娘您還不知道,也怪奴婢,這些時日沒能來看您,如今外頭都傳開了,說是威遠軍已橫渡洛水,攻下滃州,至多月餘,便要打進洛京了!”
攻下滃州?雪竹擡眼。
滃州控扼襄關,乃洛京以南最為緊要的一道防線,加之地勢特殊,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威遠軍若已攻占此處,那直入皇都與探囊取物又有何區别?
這情形,竟比她預想的要快上許多。
“如今宮中上下人心渙散,用度本就緊張,各處掌事更是不管下面人死活,克扣得愈發狠了,說起來——”
雲雀頓了頓,謹慎環顧四周,确認絕無旁人,才悄聲道:“宮裡頭不少人,都盼着威遠軍打進來呢。”
“……”
雪竹不由一默。
也無怪乎宮人會作此想。
威遠軍本就是先帝部屬。
昔時舊朝傾覆,天下大亂,各地藩鎮勢力割據自立,草莽之輩亦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頭,揭竿而起。
先帝便是其中佼佼者,他率領威遠軍,于亂世之中南征北戰,為大昭打下立國之基。
可三年前先帝驟然崩逝,禁庭一夜嘩變。
在後族支持下,先帝四子宣王奉“臨終口谕”倉促即位。
然遠在北境禦敵的威遠軍卻拒臣這位大昭新君,稱其矯诏竊國,改擁了原本就深孚衆望的先帝長子——靖王。
當時洛京城中本就動亂,口谕即位惹來諸多非議不說,新君亦非治國之才。
後族把持朝政禍亂朝綱,多位朝臣隻因上書反對後黨便被當廷杖殺,一時民怨四起,沸反盈天。
曾與先帝立下止戰盟約的南褚、西梧兩國趁此良機,舉兵起事。
舊朝覆滅後,太平了不過十數載的世道,又因此亂了起來。
雪竹雖困于深宮,但也知曉,這幾年威遠軍名聲極響,不僅打退來犯的北狄蠻夷,還力抗南褚、西梧,使得原本想趁亂分杯羹的兩國丢了不少土地。
隻不過靖王當初在北地領兵時,因得知先帝薨逝噩耗悲痛不已,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此後身體大不如前,聽聞半年前才因舊疾退守懷陽,如何眼下便已攻至滃州?
“……娘娘,娘娘?”
雪竹收回心神,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分意外之色:“威遠軍竟這般神速,還以為靖王身患舊疾,難以如此行軍。”
“靖王确因舊疾複發,這半年來都未曾親上戰場,可如今靖王帳中,多了位不世出的戰神将軍呀。”
說到此處,雲雀莫名露出幾分神往之色。
“半年前逢河一戰,這位戰神将軍生擒南褚主将,令南褚軍夜退三百裡,一時名聲大噪!”
“此後又接連拿下岬關、奉城,九戰九勝,未嘗一敗,如今威遠軍便是由他統領,那叫一個士氣十足!”
竟如此……
看來,上天也在眷顧靖王。
“對了,”雲雀想起什麼,“聽聞這位戰神将軍便是靖王次子,如今才弱冠之年,外頭都盛贊他英武不凡,用兵如神,頗有幾分先帝早年馳騁沙場的風姿呢。”
“靖王次子?”
不對,三年前入京,她曾記下京中勳貴名錄,靖王應隻有一位嫡出長子才對,何時冒出的次子。
雲雀卻很肯定:“确乃靖王次子,單名一個‘刻’字。”
大昭皇族為沈姓,單名一個“刻”字……
嘭!
未關緊的檻窗忽被吹開,好聲亮響。
沈刻……
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時隔數年驟然聽聞,雪竹稍怔。
随即,她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一道墨衣繡竹、俊朗又輕佻的身影。
那是章甯十一年暮春。
天色昏洇,窗外檐角滴滴答答,梅子黃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