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的意思是……”
老人仍是一派從容模樣,隻說:“大昭戰神之名,如今四海皆知,哪怕當日王爺有意,僅攜世子從昭華門入,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灰衣門客聞言,垂首不語。
他自是看到了。
街頭巷尾傳頌的,仍是戰神美名。
這也正是他們發愁之事——
世子乃靖王嫡長,原本占盡理法,可這幾年威遠軍四方征伐,二公子憑空出世,短短幾年,天下如今竟是隻知戰神,不知世子了。
眼下境況,待王爺禦極,世子又怎可能輕易正位東宮……
正思及此,上首老人話鋒一轉,變了語調:“不過既是如此鮮花着錦,想來意欲攀附之人,也不在少數。”他彌勒佛似的呵呵笑着,“不如,給那些苦尋門路而不得的人指條明路,便當是行善積德了。”
到底是一脈相承,灰衣門客心念一動,頃刻便會了意:“還是老師思慮周全,學生這便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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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戌時的鑼梆笃笃咣咣從城南天牢前敲過。
天色近昏,天牢門前的石階下,候着一輛簡樸的青蓬馬車,拉車的馬垂着頭,無精打采,車身也并無任何多餘雕飾,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而不知晝夜的天牢深處,此刻正發出鐵鍊扯動的嘩嘩聲響。
“頭兒,真要送去?人都還昏着呢。”
“少廢話!讓那幾個女的給她換身衣裳,梳洗梳洗,動作快些。”史牢頭疾言厲色地吩咐着手下獄卒,心裡卻很是沒底,後背也已悄摸着汗濕了幾分。
可一想起昨夜城南酒肆,錢五同他說起的那番話,他心裡頭不由得又熱乎起來。
“……今兒軍營裡都鬧成啥樣了,哪能瞞得住,要不是看在咱倆以前有幾分交情,我也不朝你透這口風,少将軍至今未娶,你當為什麼?還不就是對那裴家小姐念念不忘!”
他當時幾杯下肚,神志已有些不清,但仍疑惑:“那少将軍幹嘛還把、還把人往天牢裡送?”
錢五嗐了一聲:“衆目睽睽之下,不往你們天牢送,往哪兒送?再說了,這事兒總要明面上過那麼一遭,少将軍如今身份,怎好大張旗鼓……”
是了。
他轉過彎來,恍然大悟。
少将軍雖非王爺嫡長,然如今聲勢,過些時日,還真說不好誰能住那東宮。
要做太子的人,往日有些風流名聲,無傷大雅,可若攫掠前朝後妃,說出去便不大好聽了。
錢五見他意動,又勸:“你也知道,女人嘛,就那麼回事兒,沒得到心裡就想得慌,指不定能新鮮多久。”
“你隻消做個順水人情,往人府上一送,名頭還挂在你天牢底下,膩了自然會送回來,餘下的事兒哪用你來操心?”
說着,錢五還拍了拍他的肩:“如今這青雲大道可是擺你眼前了,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沒這機會,你想明白些,要沒那膽往上走,也沒事兒,隻一條,回頭别怪兄弟混出名堂,沒拉你一把。”
錢五越說,他頭腦越熱。
這牢頭他已經幹了十來年了,皇帝換了又換,他都沒挪個窩。
反觀錢五,當初不過是個小小獄卒,不知怎的一番鑽營,機緣巧合又在少将軍跟前得了臉,如今已在軍中當了校尉,和他那是大不相同。
這般想着,他喉間發緊,仰頭灌完那酒,便一拍大腿,爽快應了下來。
及至今日酒醒,想起昨夜之事,他本散了膽氣。
沒承想錢五已替他備好馬車,聽手下獄卒來報,昨兒夜裡少将軍竟還來過天牢,雖未去探那裴女,臨走前卻吩咐了獄卒,大夫照請,病照看。
這不是暗示,又是什麼?
他記得那裴女,端的是副天仙模樣,少将軍如此挂懷,也屬人之常情。
再想想,錢五往日同他确有幾分交情,且在少将軍跟前得臉,若非少将軍授意,他哪能尋上自個兒說那番話?
史牢頭越想越覺穩妥,一咬牙,便決心為了青雲路,豁出去一回。
于是啟興元年的除夕夜,細雪撲簌,一輛青蓬馬車自城南天牢門外出發,在零星焰火下,悄然駛向了栖梧街。
而那街上隻一座府宅,便是日前靖王新賜予二子沈刻的,護國将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