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自說自話間,雪竹已有猜想。
将軍……
此間主人,難道是馮九郎?
是了。
在天牢時,她就依稀聽獄卒提過兩句馮小将軍,獄中延醫之事也仿佛與他有關。
而從前馮九郎傾慕于她,如今有本事,且願意頂着壓力将她從天牢帶出來的,想來也隻有他了。
恍神間隙,婢女已經提着裙擺跑去通傳。
雪竹坐在床上,不由回想起從前與馮九郎有關的片段。
他們初遇,應是她陪舅母去衡蕪山祈福那回,當時為避外男,她還戴着幂籬,隻風吹動,撩起一角,這之後便有了名聲在外的“馮郎三顧”。
可那些,明明都是很淺淡的交集,偶爾得見,也不過一兩句問好。
是以一副皮囊,便值得他念念不忘,甚至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從天牢接出來…?
她正想到此處,外間傳來一前一後,兩道腳步聲響。
原是婢女半路正好撞見沈刻來不秋院。
雪竹擡眼。
見到來人的刹那,她怔了怔,不出沈刻意外的,露出了意外神色。
不過這神色并未持續多久。
“沈公子。”她略略颔首,喚了一聲,很快又恢複成那副疏離清淡的模樣。
沈刻也點點頭,見她醒了,還挺從容,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雖然她在此處連吃帶住的,但這幾日,名聲也徹底被他霍霍沒了。
現在洛京城裡的狗都知道,他發了昏,從天牢搶了個僞帝宮妃回府,如珠如寶的護着,一天到晚折騰醫官,三更天裡,還把花甲之年的老太醫從家裡揪來看病,當真是仗着軍功拿大,無綱無常,肆意妄為。
想到這茬,他莫名咳了咳,沒話找話地問身後婢女:“今日藥還沒喂?”
婢女低頭應是,但人卻未往前挪動半分,心裡琢磨着将軍應是想要自個兒喂,又覺得她在此處不甚便宜,于是識趣地尋了個煮茶的活計,快步退了出去。
見婢女一面應是一面卻往外退,沈刻疑惑,祥叔這都打哪兒找來的小丫頭,這般會躲懶。
而雪竹也略有些疑惑。
他還真想在此處喝茶麼,一直站着,既不言語,也不告辭。
兩廂沉默相持。
還是雪竹想起此人乃靖王次子,威遠軍主帥,馮九郎如今境況,他應最了解不過,她先開口問:“恕民女冒昧,沈公子與馮郎君乃摯交好友,不知沈公子可清楚,馮郎君現下何如?”
“……?”
沈刻眼皮跳了跳。
什麼意思,她剛醒轉,張口就問馮九郎,難不成她對馮九郎也有意?
真是可笑,他又出銀子又出地方還賠名聲,她是一句謝也沒有,心裡隻惦記些不相幹的人。
也虧得他不是真喜歡,否則真要被氣吐血不可。
不過即便她對馮九郎有意,也萬萬不成,她最好趁早歇了這心思。
“你問他作甚,他已娶妻三載,如今從龍有功,好得很。”他不陰不陽地應了聲。
雪竹心中略有一絲異樣。
她重新打量眼前這人,忽然發覺有哪兒不對,須臾,她目光落在那雙居家軟履上,心中生出道荒謬猜想,遲疑問道:“那敢問,此處是……?”
沈刻也不是蠢人,聽她這麼一問,忽而了然。
他緩了緩,玩味地笑了聲,而後傾身,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告訴她:“裴大小姐,你聽清楚,此處是護國将軍府,本将軍的府邸。”
“……”
内室迎來了漫長的沉默。
先前雪竹聽到将軍,想起馮思遠,先入為主以為,此處是馮思遠的府宅。
婢女出門通傳後,未及片刻便與此人一道進來,還說要去煮茶。
她又以為此人與馮思遠相交甚笃,是來府作客,知曉她這本應在天牢的罪妃藏于府中,意欲瞧上一眼,抑或想同從前那般替好友出頭,讓她識些時務自請離去,勿要耽誤旁人前程……
她轉瞬之間,想了很多,卻未往旁處想想。
目下再憶及婢女所言思慕愛重,原是說此人…每日都會來看她,滿心滿眼全是她……
想來,當真有些荒誕。
可神思飄忽的刹那,她竟有一瞬鬼使神差地覺得,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她記性很好,從前仰慕她的世家公子衆多,江州一面之緣,在這位沈公子凝停的瞬間,她從他眼中看見過稍縱即逝的,與他們相同的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