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馮思遠神色仍有追問之意,沈刻耐心也已耗盡,為免糾纏,幹脆将他未說出口的話盡數堵了回去:“行了,我記得那日在軍營已與你說清,不必再多廢話,既辦完了差,若是很閑,便回府陪你夫人,還未出正月,少來尋我晦氣。”
說着,他掠過馮思遠,徑直往外。
馮思遠在原地頓停片刻,也趕忙跟了上去。
他還想問問裴家小姐現下病情如何,住在何處,能否一探呢,可見沈刻這意思,今日肯定沒戲了。
于是隻好同沈刻說起差事。
這趟辦差他是領兵護送一衆禮官去往京郊皇陵與祖陵,新帝登極,告祀祭拜必不可少,也須提前數日着手準備。
然那些禮官各執一詞,互不對付,開口閉口便是各自的祖宗禮法,一言不合就要撞死在皇陵告祭先帝。
他這差事辦得,那是合不上一點眼。
沈刻一聽繁瑣禮制,連出府這短短一段路都不願同他一道走了,實在覺得煩人。
正常繼統,因身上戴孝,常喜喪相交,一切從簡。
如他父王這般,已無喪可守,又非王朝新立,那群禮官光是為“拜賀舞蹈”還是“樂設而不作”便吵得不可開交,遑論其他事宜。
這些時日,造完祥瑞,又是三勸兩讓的虛套,前幾日他還為此在府中憋了整整一夜的勸進表章——
話說回來,裴雪竹若能早些醒轉便好了,她來寫“望父王早登寶位,永固皇圖”那一套,應是駕輕就熟。
正想到這,一旁馮思遠道:“對了,陛下登基那日,儀司會設表案受百官朝賀,好不容易去皇陵辦差,逃了個勸進表章,這賀表又如何是好?”
“……你不說我都忘了。”
如今也不進學,怎麼一天到晚都有新的課業。
馮思遠想得還挺美,撞了撞他的肩,商量道:“你文采好些,不如順道幫我也寫一份?”
“呵。”沈刻扯唇,“說得倒是輕巧。”
“誰叫你不學世子多養些門客,不然我還用操這份閑心?”
“……”真是見鬼,還怪上他了,“行,那便怪我沒本事,還要勞您好好操操這份閑心了。”
他陰陽一番,自馬夫手中接過缰繩,翻身上馬,已是一句都不願再同馮思遠多講,晦氣得很。
不過策馬跑出栖梧街,他忽地收了收缰,想起什麼——徐行一段,唇角不自覺往上揚了揚。
馮思遠的賀表沒有着落,他的應是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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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不秋院,難得放晴一日,院中餘雪消融大半,夕陽也在天邊留下一抹橘黃暈影。
雪竹晨起午間都吃不下,為了喝藥,隻勉強進了些粥食墊肚,晚膳時辰,好像有些胃口了。
廚房備了些清淡吃食。
她方落座,正欲動筷,沈刻竟不請自來,忽然邁步進了她這間屋子。
“……少将軍。”雪竹停箸擡眼,略感意外,他不是說無事勿來煩擾?
轉瞬一想又明白了,他讓她别去正房煩擾,确也沒說不會三不五時便來西廂煩她。
沈刻邁步進屋,看到桌上清粥小菜,這才想起已至膳時,不甚自然地咳了聲:“今日正好有事尋你。”
“何事?”
“倒也不急,你先用飯。”
哦。
雪竹聞言,夾了根青筍,可見沈刻就那麼負手杵在那兒,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一時也不好入口,便多問了句:“少将軍用飯了嗎?”
“還未。”
“那…”
“也好,來人,再備一副碗筷。”沈刻從善如流地落了座。
“……”
她隻是想說,那要不然,先去用完飯再來,他坐得還挺快。
新的碗筷很快便送了過來,廚房問他是否需要添幾道葷腥,他說不必,偶爾用些清淡的也好。
廚房便隻添了兩道飽腹的點心,并幾道開胃小菜。
從前裴溫皆乃大家,用飯時,雪竹也常與諸位堂表兄一道,現下沈刻坐在對面,她就當是從前那些兄長了,也未覺得有何不自在。
她這廂心安理得,沈刻卻是很少同女子一道用飯。
王府中有位妹妹,與他不是一母同胞,尋常并不會同席而食;往常應酬,花樓粉頭抑或旁人姬妾,那也是環伺陪酒,獻舞獻曲,并不上桌。
此刻見對面女子用飯斯文無聲,舉手投足賞心悅目,他也有了些食欲,三兩下,将雪竹不怎麼碰的那些菜盡數夾了走。
其實雪竹并不挑食,在清秋宮待了幾年,更是有得吃便算不錯,但隻要是人,就會有喜好偏向,如今有得選,她自然要選更合自己心意的菜肴。
至于沈刻,覺得每道都挺合心意,吃得很飽。
飯畢,侍女撤膳上茶。
沈刻喝了半盞,道:“這是晴山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