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刻背着手,居高臨下看她:“代她受過?”哧笑了聲,“她幹的那些事,一百鞭都算輕饒,你這身闆,一鞭子下去便能與閻王爺會面了,如何代她受過?”
雪竹抿唇。
“不過,也不是不可——”他話鋒一轉,又道,“以後本将軍回府,你同今日這般來書房伺候,伺候得好,我便饒她一命。”
“……”
他一介武将,這麼多文章要寫。
沈刻想起什麼,還不忘多問:“還有,那内廷輿圖你從何畫來?”
常在禁中行走之人,自然對内廷宮道十分熟悉,可她并非此類,且熟悉是一碼事,能畫出輿圖又是另一碼事,這圖,在宮中也不常見。
而雪竹心中還想着雲雀,聽他問起已然無用之物,平淡道:“大昭後宮每宮皆有十冊《内廷宮訓》,何時應去何地做何事,都寫得十分明白。”
“我入宮時是從敬安門入,去過瓊華苑,也去過承華宮,後來又被送到清秋宮。已知兩條宮路,再依照宮訓細則,推測方位地形,并不算難。”
“況且雲雀常有無心之語,宮外甬道亦能聽到行走響動,皆能與我之推敲相互驗證。”
沈刻不由側目。
并不算難?
她要不聽聽自己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呢。
他冷呵了聲,輕嘲道:“既有如此本事,倒給我提了個醒,過幾日放裴大小姐出府務必蒙眼,省得走兩遍,便将我這護國将軍府摸了個徹底。”
“……”
雪竹無言,并不接這話茬。
末了隻道:“若無事,民女告退。”
說罷,她便兀自轉身,回了自個兒屋子。
今日這篇賀表寫得收獲破豐,得了出府之機,還得知了雲雀沒死,雪竹也算稍稍安了些心,這一夜入睡都比前夜安穩不少。
她是安穩了,然這一夜,沈刻怎麼都睡不着,手上總有些奇怪的觸感,洗都洗不散。
且不知是這屋方位不對還是怎的,他從這頭換到那頭,又起身去書房的卧榻上躺了會,哪兒都合不上眼。
最後他想,他應是不困。
于是第二日雪竹晨起便聽聞,少将軍昨夜三更起身練劍,五更出門料理公務,一時心中倒有些敬他勤勉。
隻沈刻一夜未睡,到了靖王跟前,與諸位大臣議事,頂着略顯青黑的眼,不由得打起盹來。
靖王忍了又忍,待諸臣退畢,留他叙話,開口便是讓他跪下。
沈刻不知自己犯了何事,依言下跪。
靖王看他這副萎靡模樣,氣得不輕,向來威嚴的面容上浮現出幾分怒意,一甩袖袍,指着他便破口訓道:“沈子刃!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沉迷女色,縱欲無度!哪有半分百姓口中‘大昭戰神’應有的氣度!”
“……”
沉迷女色是有這麼些傳言,可他怎麼就縱欲無度了?
靖王仍在高聲訓斥:“本王意欲過些時日便為你擇選皇妃,你要再這般下去,哪個清貴世家願将女兒嫁予你做正妃!”
沈刻雖沒想明白方才那茬,這茬倒應得挺快:“那正好,兒臣本也無意娶妻。”
忍不住又道:“何況哪有那般嚴重,沖着正妃之位,想要嫁女的也能從此地排到南褚,再說了,兒臣相貌英俊,潇灑倜傥,哪怕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也會有姑娘傾心的,父王不必憂——”
話音未落,熱茶盞便摔落在他身側。
他隻略偏了偏,未沾茶水分毫。
“滾出去,自個兒反省反省!”靖王顯然不想再聽他胡言亂語。
沈刻也不想在此處演戲:“是,兒臣告退。”
待沈刻乖覺退下,靖王坐回主位,喝了口新呈上來的熱茶,緩了緩,面上怒意漸消。
一旁内侍勸慰道:“少将軍年紀輕,血氣方剛,如今大局已定,一時放縱也是有的,您又何須同少将軍置氣。”
靖王冷哼了聲,眸中已然恢複沉靜,半晌道:“他哪是把持不住——”
便是太能把持,過猶不及了。
而沈刻出了靖王府,也早已明白他父王的意思。
他名聲不能太好,但也不能太不好,不然便與世子失了制衡之勢,今日情狀,想來是讓父王誤會,覺得太過了些。
他搖搖頭,隻覺今日确然冤枉。
他沒演,是真的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