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柯怔在原地,胸口的刺痛像是此刻才驟然襲來,疼得他快要失去呼吸。他想起上一次僞裝南柯的時候,陸無盡說他身上沒有南柯的疤,現在總有了吧?
看,陸無盡總在不知不覺種将他變成南柯,卻要無辜地說與自己無關。
他看着南柯,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他居然從這張臉上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兩人交過無數次手,南小柯有勝有敗,卻從不畏懼南柯,但這一刻,南柯隻是站在那裡,南小柯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在他手上奪得絲毫勝利。
他站在那裡,陸無盡就會奔向他,無論是現實,還是夢裡,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無數次。
南小柯想要什麼呢?
他仔細想了想,是要南柯死,陸無盡留下陪他,還是兩個人都死,最後仍是他一個人面臨空蕩蕩的夢境?
他想了又想,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人,做不出殺死兩人成全他們的事情,所以就算是對陸無盡膩了煩了不想要了,他也不會殺死他。
那就像陸無盡每一次蘇醒離開夢境抛棄他一樣,南小柯也要率性一次,丢下陸無盡。
可現在,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麼。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連名字都是取自南柯。
他的出現是為了陸無盡,目的是創造出另一個南柯,結果現在這兩個人都想要他死。陸無盡厭惡他,抗拒他,恨不得殺死他。
但在他無法抵抗的程序中,寫滿了“陸無盡”三個字。
然後陸無盡告訴他,他就是一個夢魇,就是一個虛拟産品。
陸無盡是個嘴硬心軟的人,縱然在夢裡對NPC毫不留情,但這麼多年在南小柯默默的關注下,看得出來陸無盡對于NPC和對于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否則他不會救這麼多人。
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南小柯仔細想想——口是心非。
他固執地認為陸無盡對他的嫌惡和對待南柯時的口是心非一樣,可南柯是個例外,他不是。
在陸無盡眼裡,連一個人,一條生命都算不上,說殺就殺了,這樣的NPC,怎麼可能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呢?
南小柯徒勞地張了張嘴,從前每一次,陸無盡離開夢境的時候他都很害怕,所以急于得到下一次見面的消息,他将陸無盡敷衍的回答當作承諾,守着這個承諾度過了每一個漫漫長夜。
這次,他也和那時一樣,輕聲詢問:“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
南小柯轉身,不知道想要去哪裡,離了陸無盡,他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他一步一步往巷子裡走,緩慢卻穩當,脊背在一瞬間不再挺直,背影落寞,這一次,不需要看眼睛就能分辨他與南柯的不同。
他說,我恨死你了,陸無盡。
可是陸無盡聽不見。
于是南小柯又說,我愛你,陸無盡。
即便這份愛是寫于程序之中,是被陸無盡強行植入在他的設定,又為他所厭惡唾棄甚至覺得累贅的,南小柯依舊相信,自己的愛是存在的,是拿得出手的,是能和南柯一較高下的。
因為隻有這份感情存在,南小柯才能證明自己曾有片刻真實,而非因為他人的欲望,或是附屬品、代替品。
然而這份感情一如他在陸無盡那裡無法分辨真假的愛,陸無盡看向他時,究竟是在看他,還是透過這張臉在看别人。
那麼多日子裡,陸無盡是否曾在分辨不出的瞬間真切愛過他?
在陸無盡和南柯都不屑一顧的、相較于陸無盡對南柯隻有萬分之一的愛面前,程序崩潰,血肉瘋長,屬于南小柯自己的靈魂悄然而生。
他執意要陸無盡說出一句哪怕欺騙他的話,說他愛他,說他愛過他,想為自己的存在求一個機會。然而陸無盡一次次用行動證明赝品在正品面前永遠是見不得光拿不出手的。
于是愛意消散,血肉腐爛,魂飛魄散,隻剩下森然白骨。
陸無盡,你前路無盡,我卻再也沒有明天了。南小柯想。
南小柯走到三十七号門口時,背影轟然崩塌,倒地一瞬間,他的身體便化作螢火,晶瑩剔透,片片虛影紛飛。
“你再也見不到我了,你會.......”剩下幾個字僅剩唇瓣開合,卻再也無力發出聲音。
歸入塵埃。
最後一刻,陸無盡聽見了什麼,聲音穿過手掌傳進耳朵裡已經不太清晰,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說了什麼,更給不出問題的答案。他茫然地擡起頭,對上南柯的目光。
南柯臉色蒼白,平日裡炯炯的眼神此刻透出掩飾不住的疲累。
暴雨未曾停歇,陸無盡第一次覺得南柯像是一縷煙,分明這個人在他記憶裡是能擋在他面前的人,此刻卻讓陸無盡擔心會被風吹散。
“你.......”
陸無盡怔怔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南柯以為他要問“你怎麼來了”,或是“你怎麼在這裡”,他已經想好怎麼跟陸無盡解釋。
陸無盡擡手輕輕摸着他的臉,指腹下溫暖的觸感讓他的心有種腳踏實地的安全感,格外滿足。
“你到底是誰啊?”
陸無盡語氣種透出濃濃的無力感,他自诩是夢裡的主角,隻要是夢境種發生的事,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凡有NPC敢跟他叫闆,他非得給人家打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