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盡渾身發抖,恐懼讓他對于即将恢複的記憶産生抵觸。他擡起頭,似是央求,“我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放過我吧......”
那些記憶如同退潮一般飛速消失,他看向南柯的眼神再次變得客套疏離,隻剩下從李曉楠到如今的回憶,支撐着他與南柯之間還未點破的感情。
南柯的動作忽然頓住。
雨水浸透衣服,身上未曾愈合的傷口隐隐作痛,南柯渾身冰涼,懷疑是風太大他聽錯了陸無盡的聲音,嘴巴鼓動半天,南柯終于發出聲音,難聽地不像話:“什麼......?”
“放過我,放過我吧。”陸無盡再次開口,或者說是南柯終于重新聽見聲音,陸無盡沒敢看他,低頭重複着這三個字。
南柯愣愣看着他,腦子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縱橫夢境這麼多年,無數次站在瀕死的NPC之前,聽他們痛哭流涕地求饒,那個時候他們口中不成調的語句也大多是這樣的話,“饒了我”、“放過我”,諸如此類的話語他聽得太多,以至于完全免疫,能夠毫不猶豫揮刀斬殺。
可現在站在他對面的是陸無盡,是陸無盡在求他?
說陸無盡膽小,倒不如說他太擅長逃避,擅長到一向對于險境應付自如的南柯在面對他時都不知所措。
“陸無盡......”南柯悶悶開口,聲音低啞,比方才嘶吼的怪鳥還要刺耳幾分。他本就蒼白的臉龐此刻更是面無血色 ,像是被一句話抽走了所有力氣,僅僅三個字,就耗盡了支撐着他到現在的殘存的意志。
他看着陸無盡,思忖良久,仍舊不知是自己哪裡做錯,才讓陸無盡如此決然離去。
“你知道嗎?最近的一次,最近的一次!”南柯用力指着他們所站的地方,手指随着口中吐出的字一下一下點着,“我也和你一起走到了這裡,可是你說你不想醒過來,你承受不住。我們在前面那個路燈下說了再見,可是.......可是我太想你了.......”
南柯沖上來,揪着陸無盡的領子,眼尾猩紅,“你看着我的眼睛,陸無盡,你看着我說!你告訴我,你真的,舍得讓我一個人嗎?”
陸無盡不說話,南柯從他兜裡掏出水果刀握着他的手把刀對準自己:“好啊,陸無盡,那你殺了我吧,這是你的夢魇,也是我的。如果你不想再見到我,就殺了我,拒絕我再進入你的夢境,那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也管不了你了。
南柯發狠地看着他,重疊在一起的手青筋爆起。
陸無盡自己的夢,隻要承認南柯不屬于這個夢境就能拒絕他的進入,所以他一直循環,一直和南柯重複遇見。
他看着南柯,沒有動。他好不容易找到南柯,好不容易看他一眼,卻不得不用水果刀,刺向他為自己而跳的心髒?陸無盡做不到,于是水果刀變了方向,轉而對準陸無盡自己,南柯立即用力,阻止了刀尖撞上對方的心髒。
南柯的心瘋狂跳動。
“你在害怕什麼?”南柯沉默許久,他松開手,撐着不上不下的一口氣詢問,“我陪你,我都陪你,你别說這種放棄的話,行不行?”
南柯看着面前快要崩潰的陸無盡,他試圖理解陸無盡的痛苦,可現在的陸無盡像是受驚的烏龜,迅速将自己縮回堅硬的外殼中,再也不給南柯一點兒機會。
南柯極度讨厭此刻的無能為力。
“為什麼......你為什麼總是這樣......”
陸無盡盯着南柯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鋒利尖刀瞬間落地。這把刀一定無數次對準過自己和南柯,以至于南柯反應如此迅速,攔下陸無盡的刀,也試圖攔下他說出口的拒絕。
“放過你........”南柯的手從陸無盡身上滑下來,無力垂下,“誰來放過我呢?”
他咬牙切齒,又無能為力。
南柯緩緩後退,雨水瞬間隔開兩人,在他們之間立起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明明是對面而立,陸無盡卻覺得自己快要失去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南柯站在他幾步之外,安安靜靜看着他,眼底情緒翻湧,壓得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試圖看一眼南柯的陸無盡有些喘不過氣。
“你回去吧,”陸無盡低下頭不敢再看,“别管我了。”
一秒、兩秒、三秒........
“好。”
出乎意料地,南柯沒有糾纏,陸無盡想一定是自己做得太難看說得太難聽,沒有誰必須在他反複的推開中仍舊堅定選擇他,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南柯已經仁至義盡。
陸無盡也從沒想過“仁至義盡”這四個字會用來描述他們之間。
他擡頭,想要再看看南柯,後者眼眶裡蓄滿雨水,也在看着陸無盡,兩道目光交彙,像是石子投入湖水,在陸無盡心裡激起陣陣漣漪。
南柯不說話,或是已經聽從陸無盡的話放棄,抑或是到此刻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他不懂,他們兩個明明連夢裡那些嗜血陰狠的NPC都能面對,卻無法面對彼此眼底那一抹無從掩蓋的痛苦。
陸無盡的痛苦動搖了他,他的痛苦牽扯着陸無盡。
他們明明不該這樣。
他以為他們都已經成熟到足以獨當一面,原來在彼此面前,仍舊怯懦。
陸無盡太害怕了,這種恐懼從心底爬上來,在血液中流淌,刻進骨頭裡,仿佛被寫入血脈之中,嘶吼着拉扯着要陸無盡沒有力氣再走下去。那些埋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到底有什麼,讓陸無盡對于想起它懷揣極端的恐懼,以至于忘記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幸事,以至于他央求南柯不要再管他,以至于他快要失去南柯也不敢深想。
要不就留在夢境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