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朔人認為耳朵隻能聽辨無形之物,是人身上最幹淨的地方,可以溝通神靈。
他們信仰耳飾裡鎖着漠朔人的魂靈,在人死後,能護住魂靈不受往生之痛。
除了夫妻之間,這珠子絕不可為外人觸碰。
而剛剛,孟長盈碰了胡狗兒的八棱銀珠。
胡狗兒一張臉通紅慌亂,萬俟望眉眼卻沉沉壓着,眸光鋒銳,手臂肌肉緊繃,下一瞬就要一拳揮上去。
孟長盈卻忽地擡了下腳,輕“嘶”一聲。
“你又做什麼?”
萬俟望微紅的眼睛垂下,立時便瞧見他手掌下意識收緊時,竟将孟長盈白生生的腳踝鉗紅了一圈。
“娘娘……”
不知怎的,萬俟望剛聚起的滔天怒火,在那圈紅痕面前,莫名其妙地熄了大半。
心緒竟無端輕快飛揚,這是怎麼回事?
萬俟望眨了下眼睛,緩了緩,才道:“娘娘寬慰胡狗兒,拍他的肩,對我說話卻好生無情,我一時難過,手下才失了力氣,還請娘娘責怪。”
月台正揭下布巾,在水中清洗,水聲嘩啦。
孟長盈臉蛋被熱氣蒸得绯紅,嘴唇合着那點引人矚目的唇珠都泛着粉,乍一看粉雕玉琢,像個身體康健、神采飛揚的姑娘。
她聞言,隻随手拍拍萬俟望的肩,道:“如此,可高興了?”
萬俟望微微偏頭,耳畔的綠寶金珠墜盡力去碰孟長盈手背。
雖說全然是他的獨角戲,可金珠落在孟長盈手背的那一瞬間,他心中還是湧出了巨大的滿足。
這才對。
孟長盈要碰,也該碰他的金珠。
那小雜胡算得什麼,竟運氣這樣好,歪打正着被孟長盈蹭了下,都不算數的。
仍周邊你來我往,胡狗兒仍維持着最初的姿勢,垂目靜靜半跪在孟長盈手邊,似乎真是一隻口不能言卻護主的家犬。
正這時,殿外來了動靜。
宮人掀簾進來禀報:“娘娘,太仆卿大人攜郁将軍押解罪臣烏石蘭烈來見。”
孟長盈原本懶散依在憑幾上,聞言當即坐直身體,看向殿外,道:“帶進來。”
很快,被結實捆縛的烏石蘭烈走了進來,乍一看,竟讓人有些不敢認。
從前的烏石蘭烈身軀粗壯,滿臉橫肉,眼高于頂,可此時幹瘦大半,頭發也斑白,佝偻模樣哪裡還有一絲往日的威風。
他走得一瘸一拐,想來在獄中過得并不算好。
星展站在他左側,略帶嫌惡地用短劍柄抵着他,“走快些,少磨磨蹭蹭。”
多日未見的郁賀站在右側,又清減了些,寬大袖袍幾乎是空蕩的。
靜默中,烏石蘭烈被驅着跪在殿中,動作不穩直接摔下去,雙手又被捆于背後,一時難以起身。
他的臉貼着冰冷玉磚掙紮半晌,突然間嗤笑出聲,粗啞笑聲刺耳。
孟長盈站起來,一雙還帶着水珠的腳就這麼踩在地面,緩緩朝烏石蘭烈走去。
萬俟望皺眉,卻又知道此時他不該多說什麼。
胡狗兒隻默默地站起來,跟在孟長盈身後,如影之随形。
那雙腳停在烏石蘭烈,他的笑戛然而止。
他仰着頭看見孟長盈垂目的模樣,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俯瞰腳邊微不足道的螞蟻。
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烏石蘭烈使勁掙着從地磚上起來,雖說還跪着,可臉上的恨意是不屑的。
“孟長盈,你把我帶來長信宮,不就是想羞辱我嗎!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說着,他又仰頭大笑,怒目切齒道:“孟長盈啊孟長盈,你以為萬俟枭和可那昆日是什麼好相與的,遲早有一天,你會如我一樣,成為别人的階下囚!”
“說完了嗎?”
孟長盈聲音淡漠,眼神像是在看一塊死肉。
“……什麼?”
從被捕之後,烏石蘭烈心裡就充滿了無盡的焦慮恐慌,他不知道會迎來孟長盈怎樣的報複。
此時也是一樣,他表面越張狂,内心越畏懼。
孟長盈竟很好脾氣地重複一遍:“你說完了嗎?”
“說完了又如何!你想怎麼折磨就來吧,我烏石蘭烈戎馬一生,在你手下求一聲饒,我就是孫子!”
烏石蘭烈牙關緊要,憎恨地盯着孟長盈的面孔,臉上松垮的皮肉都在細顫。
孟長盈颔首:“堵了他的嘴。”
星展和郁賀對視一眼,也摸不太準孟長盈是想做什麼,但聽話總是沒錯的。
星展小跑幾步,拿起搭在盆邊那塊擦腳巾,直接塞進烏石蘭烈嘴裡,給他堵得嚴嚴實實。
“主子,堵好了。”
緊接着,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時,孟長盈反手抽出郁賀腰間金紋寶劍,猛然揮出。
烏石蘭烈口中被堵住的痛呼,聽來隻像是不甘嗚咽。
皮肉翻飛聲若烈帛。
鮮血如漿噴湧爆射,砸落人滿頭滿臉。
好一場猩紅血雨。
烏石蘭烈整張下半張臉和喉管一齊被切斷,紅肉翻開亂顫,血塊蠕動。
孟長盈兩隻手握劍撐地,鮮血挂滿發絲和眼睫,可她眼睛一眨不眨,隻望着烏石蘭烈噴湧鮮血緩緩回落,如溪流攀爬流淌到她赤裸的冰涼雙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