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盈眼睛一眨,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拿去給星展,我不吃。”
“是。”
月台端着桃花餅離開。
孟長盈垂下眼睛,擡手輕握住胸前的長命鎖。鎖鍊叮咚,孟長盈長睫掩着的清透眸子微動。
她方才,怎麼突然想起萬俟望信裡那些廢話?
桃花什麼時候開,聞起來是否清香,與她有什麼幹系,哪裡值得她費心思去想?
孟長盈又搖搖頭,殿中安靜,浮動的心思緩緩沉下來,如深潭靜水。
她松開長命鎖,端起藥膳,慢慢送入口中,眼中已然一片沉靜。
南征不順,最得意的是萬俟枭,和部分漠朔舊貴。
雖說北關鎮武人不可依姿入選一事,給他造成不小麻煩,需要時刻警惕軍戶暴動。可三長制讓許多塢堡大出血,大大削弱了可那昆部勢力。
他隻要按照孟長盈的吩咐,修建長垣,刺殺一事也就這麼過了。而他手上的力量卻在不斷積累。
尤其朝中百官得到大軍舉步維艱的消息,許多心思活絡的已經開始盤算,有意無意地釋放信号,往萬俟枭這邊倒。
許是孟長盈和崔嶽太過清高,竟也不管這些人,于是牆頭草們更加肆無忌憚。
楊朝府上宴客,許多同僚都明裡暗裡向他打聽,孟長盈如今到底作何打算。
楊朝面上冷靜應對,将話圓回去,可心裡也不免打鼓。他信任崔嶽,也信任孟長盈,但時勢波谲雲詭,人心難測,再耽擱下去,恐怕倒向萬俟枭的人會更多。
楊朝愁眉不展,同崔嶽對弈時,頻頻出神。
崔嶽提醒兩次之後,便放下手中棋子,啜飲清茶,觀閣外東流春水。
楊朝回過神來,連連拜罪:“大人,下官擾人棋興,實是不該。”
崔嶽搖搖頭,撫須而笑:“子初,看你眼下青黑,莫不是為宴會太過操勞?”
楊朝面色微僵,随即擺手笑道:“大人莫要取笑,現今北朔朝堂中,日日夜裡好眠之人怕是不多啊”
崔嶽憑欄而坐,遠眺旖麗春景,道:“快了。”
楊朝猛然擡眼,語氣不自覺地急促,緊接着問:“什麼快了?”
崔嶽回頭,嘴角笑意在逆光中不甚清晰:“即見分曉。這一局,漢人不會輸。”
楊朝渾身緊繃的那股氣一松,他仍舊不知道謎底,卻久違地覺得輕松。
漢人不會輸,有這一句足矣。
無論外界風雲變化,孟長盈日日照舊處理政務,雲城有金吾衛和羽林軍在,一切都牢牢抓在她手裡。那些小打小鬧,算不得大事。
直到六月中,郁家出了件大事。
郁賀親自求到孟長盈面前來,向來衣着光鮮、一絲不苟的世家公子鞋子下巴上冒出胡渣,大袖散亂,近乎狼狽。
“娘娘,蘿蜜她……她……”
郁賀伏跪在地,聲音幹澀嘶啞,懇求的話卻如鲠在喉。
烏石蘭烈是他的仇人,也是孟長盈的仇人。可現在,他為了仇人的女兒來求孟長盈。
他說不出口。
孟長盈在批閱公文,手中毛筆停住,擡目看他。良久後,輕歎息。
“月台,帶宮中最好的女醫妙手去郁府,務必保住烏石蘭蘿蜜母子平安。”
話落,郁賀沒有擡頭,隻是重重磕下去,眼中咂下一滴熱淚。
“微臣,謝娘娘。”
月台同他匆匆而去,孟長盈接着批閱公文,接見大臣,至月朗星稀。
月台還沒回來,星展候在孟長盈身邊,一刻都坐不安穩,來來回回地走動,眼睛不停地朝窗外看去。
孟長盈放下公事,擡手按了按酸痛的肩頸,問道:“還沒有動靜,什麼時辰了?”
星展本來怕吵到孟長盈,都不敢出聲,這會見孟長盈歇了,立即跪坐到孟長盈身邊,抱住她胳膊:“主子,醜時已過半,烏石蘭蘿蜜都生一天兩夜了,怎麼還沒生出來,我真怕她們出什麼事!”
烏石蘭蘿蜜昨個夜裡就發動了,孩子一夜都沒生下來,是以第二日郁賀才來求宮裡的女醫。可沒想到,女醫去了一天一夜,還沒個動靜。
孟長盈也擰起眉,她知道女子生育最為兇險。
哪怕是孟長盈的母親——将門虎女褚淩雲,生下孟長盈的時候也是九死一生。烏石蘭蘿蜜懷孕期間,烏石蘭本部悉數被滅,烏石蘭烈被挫骨揚灰,如此劇變之下,恐怕更難保全身體。
孟長盈抿唇不語,星展面上都是焦急,可看到孟長盈沉凝面色,又下意識心慌。
“主子,我……我是不是不該這樣關懷烏石蘭蘿蜜,其實我隻是怕奉禮太過傷心而已,真的……”
她解釋得語無倫次,卻又莫名心虛。
孟長盈擡手摸摸星展的頭,聲音寬和:“我不會怪你,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胡人殺不盡漢人,漢人也殺不盡胡人,我既然放過烏石蘭蘿蜜,便不會針對她。”
星展眨眨眼睛,感到一絲心安,她将頭靠在孟長盈膝上,輕聲說:“主子,你真好。”
這一夜,郁府兵荒馬亂,紫微殿燭火長明。
第二日隅時,朝議歇,孟長盈隻稍稍動了兩口熱粥,便什麼都吃不下了。
星展雖然也急,但仍能大口吃飯,一邊吃一遍焦慮,還顧着勸孟長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