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随她去吧。”孟長盈搖頭。
田娘扶着孟長盈坐起來,又為她披上一件厚厚棉袍,細心地又攏嚴實了。
“庭山可在營中?”孟長盈突然問道。
田娘略有詫異,庭山是大将軍的表字。入營以來,她還不曾聽聞誰敢這樣喚他。
畢竟大将軍看似玉面春風儒将一般,實則治軍有方、從不徇私。
庭山二字,她還真是在營中第一回聽見。
“前幾天雨下不停,下遊天河堰崩塌,沖垮許多城池,”田娘歎了口氣,面有戚戚然,“下遊一片混亂,大将軍帶兵去救災了。”
孟長盈原本疲倦半阖着眼,聞言驟然擡眼,一把握住田娘手腕,急道:“天河堰塌了?!”
“塌了。”
田娘輕輕拍了下孟長盈微微顫抖的手,又歎了口氣。
天河堰一塌,淮江下遊即刻便是煉獄。
不用親眼目睹,田娘都知道那是怎樣一副屍橫遍野的慘狀,就如同她少時經曆過的那般。
“怎會坍塌?難道說雍帝當真下令,要以此堰之水倒灌岐州,才引來此禍?”
孟長盈語速極快,本就冷白的面色此時已是慘白,微微滲出冷汗。
“……這倒不曾聽說。”
聽聞孟長盈直議天子,田娘心中大驚,這人躺着時清瘦多病,再柔弱不過的一個女子,怎麼一開口如此膽大包天。
見孟長盈臉上都急出了汗,她還是踟蹰着解釋:“天河堰在南寺州,除了淮江還有一支渌水,多沙丘淺灘,土質松軟多沙。秋來連連暴雨,又不曾挖洩洪道,沖垮也不算奇事了。”
孟長盈聞言,久久默然不語,最後洩力靠在床頭,閉了閉眼。
千防萬防,可終究沒想到,徒耗民力數十年建造的天河堰,竟如此不堪一擊。
工部、州牧、郡守、督工……無數人經手而成的天河堰,難道無一人發覺出任何隐患嗎?
一個“沖垮也不算奇事”的水堰,又為何能建造出來?
哪有什麼倒灌岐州,她真是高看雍帝了。
數十年的民力、物力、财力僅僅帶來一場讓百姓流離失所的滔天大禍。
南雍朝堂,或許比她估算得更糟糕。
良久良久,孟長盈才開口:“去多久了?”
“快半個月了,聽聞朝廷派了赈災官來,興許大将軍過幾天就回來了。”
說到這,田娘臉上稍稍放松,趙秀貞與褚巍同去救災,和她也許久未見了。
孟長盈垂着眼簾,眼珠輕輕動了下,又問:“營中存糧多少?”
田娘面色微滞,快速看了眼孟長盈,卻絲毫看不出那張如雪面龐上的情緒。
她笑笑,顯出腼腆的客氣:“我隻是趙副将手下的小小主簿,哪裡知曉這等軍機要事,娘子可莫要拿我開玩笑了。”
見她如此态度,孟長盈知道是問不出什麼了。
正這時,大帳簾子掀開,月台正端着一碗熱氣蒸騰的湯藥走進來。
她穿着厚實衣裳,可孟長盈還是一眼瞧出,她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眼圈又黑又紅,不知是哭的還是熬的。
“主子!”
看見孟長盈靠着床頭坐起來,月台臉一下就紅了,激動得手裡湯藥差點撒出去,好險穩住,也落了幾滴燙在手背上。
可她渾然不覺,隻快步走過來,把孟長盈上上下下看一遍,好似許多天沒看見她似的。
又把手在懷裡捂熱,去探孟長盈額上的溫度。
“不發熱了,主子,可還有哪裡難受?”她歡喜又憂慮地問。
孟長盈搖搖頭,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累瘦了。”
月台眼裡淚意湧動,忍不住落了淚。
見田娘在,她又快速擦去淚珠,哽咽道:“主子受的苦累,我都分不去絲毫,哪裡還能算累。”
田娘見狀,乖覺地抱了毯子要去清洗,轉身出了大帳。
孟長盈還是搖頭:“多學學星展,心放寬些,我才放心。”
月台又落下淚來,竟有幾分委屈:“主子千萬别說這樣的話,有一個心寬的已是你遭罪了,哪裡還能再來一個心寬的。”
“什麼話!怎麼有我在主子就遭罪了!”
一道響亮嗓音自帳外響起,星展大步走進來,一身勁裝,精氣神十足。
看見孟長盈也是眼睛一亮,撲過來抱住她腰身撒嬌。
“主子,你可算好了。你都不知道,這些天月台天天闆着臉訓我,太可怕了。”
孟長盈嘴角帶起淡淡笑意,擡手扶正她歪掉的絹花,又順了順她跑亂的鬓發。
“你說的什麼話!主子纏綿病榻,我哪裡還能展顔,倒是你個沒心沒肺的,天天在外面亂轉,見不到個人影。”
月台說着來了氣,一抹眼淚,伸手用力擰了下星展的胳膊。
“哎呦!”
星展猛地彈起來,捂着胳膊在床前亂轉,氣咻咻地告狀,“主子你看她又欺負我!胳膊上肯定被她掐青了!”
“就你碰不得,你那棉衣二指厚,我哪裡擰到皮肉了,你再給我假模假樣?”
月台還在氣,追上去就要再給她一下,星展縮頭縮腦地躲,直往孟長盈身上纏,拿她來擋。
月台顧及着孟長盈,都難伸手,氣得直跺腳。
“你個沒良心的,還敢拉扯主子,還不放開!”
孟長盈被星展晃來晃去,有些暈,她拍拍星展的胳膊。
“好了,别鬧了,瞧你把月台氣的。”
孟長盈的話還是管用,星展癟着嘴露出頭來,又讨好地幫孟長盈蓋好被弄亂的被子。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