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炭火燒得通紅,竄起跳躍的藍色火苗。
孟長盈靜若深譚的眼眸中,倒映着躍動光芒,如星璨然。
“聖旨既下,那便戰。”
火星忽而炸開,噼啪一響,燙到褚巍落在身側的指節。
褚巍驟然擡目,在靜緩飄落的煙灰中,對上孟長盈剔透如玉的眼瞳。
“好。”
他毫不猶豫直言:“我信你。”
孟長盈筷子輕輕點了下食案瓷盤,唇角微彎。
“現在能安心陪我吃飯了?”
褚巍稍一怔愣,笑出來:“是我的錯,擾了好阿盈的食興,該罰。”
孟長盈颔首,眼中漾開一抹融化的笑:“那就罰你将案上的酒食全吃下去,才能離席。”
少時孟長盈明朗愛笑,與如今毫不相同。
褚衛見過她病弱卻生機勃勃的模樣,直到胡人入關,褚老爺子自缢殒命,被孟長盈親眼所見。
自那以後,她日日鑽研褚老爺子留給她的那本蔔筮書,臉上的笑影便少了。
再後來,她入宮為後。國史大案,孟家三族七百五十一口人慘死,隻留下孟褚兩家十幾歲的少年獨苗。
如并蒂蓮分隔南北,一個埋于漠朔深宮,一個隐于谲詭戰場。
他淘氣可愛如山溪的小表妹,終被可怖人寰釀成入喉冰寒的一壇苦酒,再也蕩不起一絲歡快漣漪。
他不多言。
可他為她心痛。
此時見她難得開玩笑,褚巍心中酸軟尤甚,眉目舒展開,春晖融融笑意盎然,露出唇邊兩點少年氣小虎牙。
“阿盈發話,褚巍豈敢不從。”
他拿起筷子,埋頭便吃。
舉手投足間盡是威嚴溫慈的少年将軍,故意吃得快而狼狽,隻希望逗得孟長盈眼底的笑停留更久。
吃得太快,他掩面嗆了下。
孟長盈推過茶碗,嗓音輕柔:“慢些吃。”
褚巍接過茶碗,喝了兩口,才緩下不适。
但一拿開茶碗,他面龐就帶上明亮的笑,如忽見翠綠青竹,在蕭瑟冬日也令人心曠神怡。
“吃飽了,才好持劍出戰。有阿盈在,我不怕敗。”
孟長盈垂目淡笑,眸光微動:“你不會敗。”
言罷,帶笑的唇角緩慢拉平。
剩下那半句話咽了下去。
戰場上如此。可朝局之上,另當别論。
……
月台随崔紹巡視完正在新建的棚屋,又與同僚論過食廁地區劃分。
見大家稍事休息,月台便向低聲崔紹告假。
“我去看看主子,即刻便歸。”
崔紹聞言,環視四周小憩的部下,給月台一個眼神,就往一旁走去。
月台跟着他後面,崔紹一在大樹隐蔽處停下,月台就開口道:“我去去便回,不會耽誤營中事務。”
崔紹靠着樹幹,笑得像個吊兒郎當的纨绔貴公子。
“又去?”
月台點頭:“嗯。”
崔紹捕捉到她眼底藏着的那抹緊張,握拳指節蹭了下鼻子,面上收了笑。
“月台姐姐,雖說不耽誤事,但就為了看孟姐姐一眼,總這麼來來回回地跑,你不嫌累得慌?”
“多走幾步路而已,算不上累。”
月台搖頭,看出崔紹的不幹脆。
她眉頭微擰,語氣也稍稍冷了下來,“元承,你該知道,我向你告假是敬着你。”
這是句警告。
從前在北朔,月台乃是長信少府卿,是孟長盈身邊的紅人。即便是執掌羽林軍的崔紹在她面前,也是低一頭的。
隻不過孟長盈念情分,他們之間從不以勢壓人。
但月台不論是資曆、戰力、手腕都沒得說,若不是她隻以照料孟長盈為己任,這騎兵營誰是主将還未可知。
“别生氣呀,”崔紹見她臉色不對,立即笑着拱手哄人,“月台姐姐,我哪裡會攔你,我隻是怕你累着。”
“我不累。”月台面色稍稍緩和,露出和平時無異的溫和笑意,“那我這便去了。”
說着,她轉身離開。
崔紹靠着幹枯樹幹,望着月台快步離去的背影。
冷風拂過,衣擺簌簌。崔紹吸了吸鼻子,突然起身幾步追過去。
“月台姐姐,若是孟姐姐想要你出來建功立業,你怎麼說?”
他語氣甚是随意,倒退着走在月台面前。
手裡還甩着條碧玺彩珠串,鮮亮的鵝黃穗子像是朵盛開在冬日的花。
月台眉頭緩緩皺緊,停住腳步。
思忖片刻後,她沒回答,而是反問道:“元承,你到底想說什麼?”
崔紹别過眼,聳聳肩故作輕松:“随便問問咯。”
說完,他一轉身讓開路,微微躬身比了請的手勢。
“莫惱莫惱,月台姐姐請——”
“沒個正形。”
月台隻留下一句笑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