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沒搭理砂辰“終于舍得回來啦”的調侃,自顧自翻出那張繪制着四維之錐标志的紙,展開在砂辰眼前:“你看這個。”
砂辰慢吞吞地“哎”了一聲,對加班很不滿似的,動也不動:“是有啥東西在上面,你拿回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但砂爺我累了,明日再議,現在趕緊洗漱休息。”
它舒舒服服躺回窩裡,手支着上半截,好不惬意——那窩原本是小黑的貓窩,現在被它收繳了。
砂辰的性子就是不緊不慢的,天塌了都能照常聽歌哼曲,再加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喝茶遛鳥。
偏它能治月界那個急性子,也不知道是個什麼來曆,能叫恨不得一年加兩年班的人都歇下來。
白藏默默收起了紙——他也不是急着要答案,隻是剛才一番話,他心裡正别扭着,要靠點别的事來轉移注意,可惜砂辰不給他這個機會。
于是對着天花闆幹瞪眼半天,他也沒生出什麼睡意來。
被子半蒙着臉,光露了雙眼睛出來,白藏數着窗簾外透進來的、汽車路過而半明半滅的閃爍燈光。
他睡姿規矩得很,一整夜下來整個人動作都不會變,規整的姿态、趨近平和的閃爍規律,本該入睡得快。
可是白藏心浮氣躁,那些浮躁裡似乎總有什麼混了進來。
隐隐約約有着他熟悉至極的、時鐘咔哒的聲音,就在耳邊似的。
那聲音極富韻律感,鼓點似的,悶悶的,藏在耳中莫名響起的嗡鳴聲之後。
他雙目微阖,意識愈發下沉,窗外光源的明暗都遠去了。
濃郁的黑嗆着雙目,奇妙的、飄飄忽忽的抽離感降臨在他身上。
白藏盡全力擺脫了這陣奇怪的感受,睜開眼的一瞬卻被本該是暗色卻是一片光亮的世界晃了眼。
——他居然躺在公園的長椅上。
白藏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不知為何渾身脫力的身體險些無法支撐自己。
他辨不清方向,看不懂太陽的位置,連這是上午還是下午都分不清楚。
白藏摸遍了全身,手機不在身上,又嘗試着喊了一聲砂辰,也完全沒有回應。
公園裡人來人往,滿是歡聲笑語,卻不是他熟悉的模樣。
可越看着,越似乎在哪兒見過……他蓦地瞪大雙眼——這是十多年前的模樣。
也虧得他記性好,換了個人來,怕是要覺得自己被扔到其他城市去了。
荒謬。
白藏按了按疼得發漲的太陽穴。
眼下這情形,怎麼想都不會是做夢了,八成他被人擺了一道。
他試圖感受時間紊亂,卻一無所獲,手背上的紋路完全沒有浮現的意思。
是了,這是個悖論。
白藏沉思了片刻。
将他放到這個時間的人,無論是出于什麼心思,肯定都與他的工作有關,或是因為忌憚他,或是要給編織者們一個下馬威。
自身在時間亂流裡湮滅,從因果上消失,大約是如果自己無法找到破局關鍵、無法破除漏洞的後果。而這個後果蔓延到了未來,“錯誤”的他本不該具有時間編織能力,隻将他身上的物質帶了過來——幸好他偷懶,沒有換成睡衣。
失去能力帶來的不安全感在心裡浮動。眼下連對抗的資本都沒有了,太大意了。
白藏眉頭擰得很緊,多半這事的源頭是那張紙。令人詫異的是,他大意了,連砂辰都沒有察覺嗎?
是真的沒有察覺,還是在考驗自己……?
白藏搖搖頭,垂首用雙手捂住臉,眼睛盯着手心裡沉寂的黑。手與臉貼得極近,睫毛被迫拐了彎,受阻的回彈有些撓在心頭的癢。
他下意識懷疑身邊人,這很不好。眼下應該做的,是找出改寫他時間的人。
那張紙和始作俑者會有什麼關系……
白藏腦海裡紛雜的念頭黑沉沉壓着,忽然被人拍了拍肩。
他隻以為是好心人見他消沉,要來安慰他,卻一擡頭就怔住了。
——眼前人是倒星,十多年前的倒星。
才聽聞他的死訊不久,眼下又陰差陽錯見到了人,白藏心裡有些酸澀的異樣。
他微張着口,不知道說些什麼。
短短幾秒鐘足夠公園裡染上陰雲,但雨要下不下的,沾在雲層上,水汽似的冷,柔腸似的不落。
……不應該,這時候他們應當還不認識自己。
白藏鼓脹得能聽見心跳的耳裡傳進了倒星的聲音:“唉唉,你咋不聽人說話啊。”
從前白藏隻覺得他煩,現在居然想要再聽他說幾句話。
倒星大力拍着他的後背:“我看你特别親切啊,有什麼困難都不可怕,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家多吃幾頓飯,看看給孩子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