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安帶着何年,拿着病曆單和繳費單去繳費處,一次性支付完了未來幾天的住院及藥物費用。
人在無助和迷茫的情況下,是會把自尊心和面子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給抛棄的。
何年也一樣,在他聽見随遇安說可以幫他墊付醫藥費時,他隻猶豫了幾秒就說了謝謝。
面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如果能用它換錢,那它才值錢。
更何況,在錢這方面,何年從小到大穿着開膠的鞋、洗到發白的褲子、已經用到生鏽的杯子,和冬天時,因為買不起羽絨服,隻能一件套一件薄外套,被同學笑話議論的日子裡,他早就沒有面子沒有自尊心了。
隻是面對這個好心幫助自己的室友,何年還是倔強地說:“這個錢我一定會還你的,我們可以打借條,按手印。我們相處一年多,你應該也知道,我沒做過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我之前也找别人借過錢,都還了的,我可以把那些人的聯系方式給你,你可以去問問。如果我沒還錢的話,任你處置,你把我賣了都行。”
随遇安手裡拿着繳費單據,看着何年低着頭,努力證明自己不是貪小便宜的人,心裡一軟,說:“好,那我們等會兒打個借條,還錢時間的話,就寫到畢業之前吧。”
畢業之前……
何年一直僵硬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他擡起頭,直視着随遇安的眼睛,真摯誠懇地說:“随遇安,謝謝你。”
随遇安怔愣地和何年對視幾秒,率先敗下陣來,移開視線,說:“不用,大家都是室友,互幫互助是應該的,陳唐頌他們肯定也是這種想法。”
随遇安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這是他在學生會裡最常穿的搭配,總是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遠感,尤其搭配上他那張,好像别人欠了他八百萬的臉,實在是看起來不好惹。
但在此刻的何年眼裡,他不疏離,他很好。
張君梅在病房裡一口一口吃着随遇安帶來的蘋果,何年和随遇安推門進來,何年臉上已經沒有那股子焦慮的神态,整個人都輕松了。
張君梅看得透徹,拉着随遇安的手,由衷地說:“謝謝你啊孩子,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随遇安不太适應和年長的人接觸,他隻覺得何奶奶的手很溫暖,何奶奶在說話時,大拇指的指腹,會不自覺摩挲随遇安的手背,關節上的厚繭磨得随遇安心裡癢癢的。
他十分呆闆地說:“不客氣……不麻煩。”
何奶奶上午受了驚吓,又折騰了那麼久,早就沒了精氣神,和随遇安閑聊了幾句,就閉上眼睛睡着了。
何年給張君梅蓋好被子,坐在椅子上,低着頭看着她。
随遇安坐在旁邊,也不說話,一時間,病房裡異常安靜,隻有門外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我父母離婚很久了,”何年突然開口,“在我五歲的時候。”
随遇安偏頭,看向何年的側臉。
不知道是不是現在的氣氛,還是随遇安借他的那筆錢,又或者是提心吊膽了一上午,現在終于能夠放下心,何年突然生出一種名為傾訴欲的心情。
他說:“我爸媽在我記事起,每天都在吵架。當時我們住在一棟很破舊的居民樓裡,隔音很差,他們每天吵架,擾民了就會報警,警察來調解了很多次,但他們也不改。”
“後來鄰居受不了了,聯名舉報,想把我們趕走,收到舉報信的那天,是他們吵得最兇的一次,我爸把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摔了砸了,拖着一個二十寸的行李箱離開了,自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後來他們打離婚官司,我媽天生追求自由,她沒有工作,靠着生我之前的存款,把我的撫養權搶過來,還帶我去改了姓氏。”
“剛開始兩年挺好的,她為了養我,去找了工作,那個時候她工資也不高,每個月就三千多塊錢,我們都是擠着花,我那個時候連早餐都吃不起,但我還是覺得這種日子也沒什麼不能過的。”
“但是這種生活隻持續了不到兩年,”何年話鋒一轉,問随遇安,“你知道後來怎麼樣嗎?”
随遇安一直靜靜地聽着,聽到他的問題,剛張開嘴準備反問一句‘怎麼樣了’。
何年并沒有等他的回答,繼續說:“後來她又辭職了,拿着借來的錢出去玩,每次出去都是好幾天,每次出門前都會給我留點錢應急用,但我當時才多大啊?稍微大一點的數我都算不明白,她還能放心讓我自己一個人把錢掰着用。”
“聽起來特離譜是不是?”何年笑了,“但這都是真的,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我發高燒,那天她正好出門,我沒有手機,也不知道她的号碼,而且就算打給她,她也不會回來的。後來……”
何年看着張君梅熟睡的臉龐,說:“後來我自己拿着錢去買藥,但我們當時住的地方附近根本沒有診所沒有藥店,要去隔着兩條街的地方買。我是在路上被一位大姐姐發現的,我記得她當時說,我臉都燒紅了,渾身都是燙的,看着就不正常,所以帶着我去醫院,我奶奶就是因為那件事,才從鄉下來的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