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後來都痊愈出院了,我媽都不知道這件事。”
何年擡起頭,又問随遇安:“你覺得我媽這個人,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嗎?”
随遇安不知道要怎麼去評判一個人的好壞,他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人是多面的,内心都有善有惡,何女士算不上壞,至少在何年父親離開時,承擔起了何年的撫養義務,比起不管不顧的父親,她是好的。
但在自由面前,親兒子都可以放在一邊,對何年的狀況并不關心。
但這些都是客觀看法。
随遇安自己的主觀感受是:“不好,你過得很苦,所以她不好。”
何年好像沒在聽,又或是聽了但沒往心裡去,沉默了幾秒,說:“我對她的感情很複雜,你要說我多愛她,還念着這份母子情,好像也沒有;要說我恨她,那更不會,我不恨她,最起碼,在最開始她沒有放棄我。我就想着,也許哪天她不愛玩了,就能想起自己是一個母親,我覺得我能等等她,但這一等就是十二年。現在她要忙着組建新的家庭,從她告訴我她要結婚我就懂了,她不打算要我了。”
随遇安從何年的眼神裡看到了難過,他從小對于家庭的概念也很模糊,在他的記憶裡,父母常年不在家,他所感受到的親情也極少,所以在何年說出自己的母親時,他其實并沒有多大的感觸,他自己也沒有體會過太多親情,所以也不會有其他人聽到後會感歎一句‘你好可憐’的想法。
但他不喜歡何年難過,心都揪在一起,擡起手臂想抱抱他,卻在即将碰到何年之前,落下來。
“而且随遇安,你有一句話說的不對,我不覺得我過得苦,除了我奶奶,我還遇到了很多幫助我的人,我們的新鄰居、家附近的菜市場的大哥大嬸,我小時候去買菜,他們總會多給我塞點,還有我遇到的同學老師,有很多人知道我家裡困難,會帶着我一起玩一起吃飯。初中申請貧困生補助,我的名字是被老師放在第一位的。”
何年主動勾着随遇安的脖子,說:“還有你。”
突然的親密讓随遇安心髒猛的跳動,幾乎快要貼近他耳朵說出來的這三個字,更是讓他感到一瞬間的恍惚。
何年說:“我到現在也挺幸運,有你們這樣的室友,如果你今天沒有出現在這裡,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找誰借錢。”
“你幫了我很多,我也不知道除了還錢之外,還有什麼能夠報答你的。”
随遇安擰起眉,“我不需要你的報答。”
何年笑笑,沒有反駁,“所以啊,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不用可憐我,我過得一點都不苦,我從小到大受過的幫助真的很多,我對這個世界還是很感恩的,我覺得這個世界沒有放棄我,我甚至都不會覺得自己沒有出生在一個好的家庭,畢竟如果我出生在别的家庭,我就不會和我奶奶認識了。”
睡夢中的老人連睡着了都不太踏實,身上的傷,疼的她一直皺着眉頭。
何年扯了幾張紙給張君梅擦掉額頭的汗,靜靜地看着她。
童年時期的何年也常常羨慕别人家的小孩有爸爸媽媽陪着一起去遊樂場,他每次看到這種其樂融融的家庭,都會呆呆地看很久。
每次媽媽在收拾行李,要出門之前都會親自做一頓飯給何年,次數多了,何年就知道這頓飯,意味着媽媽又要走了。
他曾經幼稚的嘗試過,如果他不吃飯,媽媽也許就不會走,但很顯然他想多了,媽媽隻是把飯做好擺在餐桌上,囑咐他記得吃飯就拖着行李迫不及待的走了。
很多次,何年都會趴在窗台上,看着媽媽拖着箱子上車,絲毫不留戀,沒有回頭看一眼。
夜晚,何年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害怕得睡不着,小手偷偷抹眼淚。
最崩潰的一次,是下暴雨的雷電夜晚,何年躲在衣櫃裡,哭到嗓子發不出聲音,隻會徒勞喊媽媽兩個字,得到的回應卻隻有一聲更比一聲響的雷聲。
他哭到大腦缺氧,吓到渾身發抖,用腦袋用力撞向衣櫃的木闆,企圖用撞擊聲掩蓋雷聲。
手背上被他咬出血,牙印滲進肉裡,和口水混雜着血,抹在臉上又和眼淚揉在一起。
彼時的何年并不懂‘恨’是什麼意思,他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他覺得媽媽讨厭自己,他覺得媽媽不要他了。
後來張君梅把何年帶在身邊,還打過電話罵何女士:
“你配當一個母親嗎?你知道他才多大嗎?你把他一個人放在家出事了怎麼辦?你知道他有多害怕嗎?你不覺得你兒子很可憐嗎?”
可何女士隻是淡淡地說:“既然奶奶過來了,以後就讓奶奶帶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