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虛一見她,便知不妙。
還未及出聲阻止,那少女已揚手狠狠給了方才在門口拍門的尼姑一個耳光。
那尼姑平日裡為虎作伥,隻有她打别人的份兒,何曾又挨過打,立時怒從心起,馬上便要回擊。
淨虛忙攔阻道:“融業,不可動手,你去搜下一間罷,這裡有我。”
融業尼姑不敢違抗住持的命令,用手背貼着被打的面頰,恨恨地瞪了一眼那個少女,跟着便往西頭末一間房去了。
淨虛深吸一口氣,默念了兩句佛,這才向那少女笑道:“寶珠居士,你一心向佛,這是大善。你既然肯舍了那富貴之家,自願出家修行,來了我們這水月庵,到底也要守我們的規矩。似這般成日價兒地吵鬧,今日還與師姐動起手來,總是不成個樣子,于你修行有損呐。”
原來,那帶發修行的少女正是秦可卿的貼身丫頭之一寶珠。
自從瑞珠自盡殉主後,秦氏的喪儀裡需要兒女盡孝的部分皆是由這個丫頭執女兒的禮完成的。
賈珍見她忠心耿耿,便有意順水推舟、認下這個丫頭作為秦氏的養女、自己的孫女。
更有甚者,他越發要連死去的瑞珠也一并追認。
這些決定,尤氏心裡雖然頗有微詞,卻是萬萬幹涉轉圜不得的,隻得稱病不理,一切隻由得他罷了。
寶珠身份特殊,自然不好送去跟惜春姊妹等一處,賈珍便想要留她隻在甯國府住着,權作是小姐教養。
衆人聽說,皆以為這個丫頭是得了天大的恩典,從此便可以翻身無憂了。
誰知寶珠卻并不領情。
喪儀之後,她便磕頭謝絕,隻說自秦氏一去,自己便心灰意冷,雖也想像瑞珠一樣去下面陪着秦氏,可秦氏的牌位前也要勤添香火,更要有人為其念經除業,正需得一個忠心的人時時看顧着才是。
如此她便自請出家,要為秦氏修行積福。
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聞者感動,賈珍雖然一心想将寶珠放在府裡,卻也不得不在人前大加稱道寶珠和瑞珠這一對義仆,又将她就近送到水月庵去,打點了許多銀錢物事,叮囑淨虛師太一定好生看顧。
寶珠到了水月庵,本以為到了一方清淨天地,可才不過幾日工夫便看清了這道貌岸然的水月庵的真實形狀。
那些小尼姑們的苦處她都看在眼裡,甚覺同情悲哀。
秦氏的死因是寶珠心裡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心裡最大的隐痛。
她對佛門一無親近之意,更是從未想過要出家,如今做出這樣的選擇,不過是要尋個僻靜地方避過風頭、再尋出路。
誰知竟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了。
寶珠清楚地知道這水月庵同賈家的關系,若是自己貿然将所見所聞的龌龊事告發出來,隻恨空口白牙沒個證據,很難取信于人。
到時若是被這幾個老尼姑抱起團來、反咬一口,自己倒是更難脫身了。
好在淨虛因為不肯得罪賈珍的緣故,倒不來同她為難,把她隻當作一個來庵裡暫住清修的客人,不用她幹活,倒有一日兩餐、香茶點心按時供養着。
如此也好,她便整日閉門不出,希望眼不見心不煩。
聽了淨虛的話,寶珠掃了一眼垂頭瑟縮着的小尼姑們,皺了皺眉,最後冷冷看了淨虛一眼,輕蔑地道:“成日價兒吵鬧的是誰?打罵同門的又是誰?我竟不知道了,還請‘師太’告訴我。”
她說完這句話,毫不留戀地回身進屋,将門重重帶上。
淨虛讓她這麼夾槍帶棒地嗆了幾句,心中十分惱怒,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一時卻也無法,隻在心裡暗道,你這小娼婦兒也别太輕狂了,跟了一個短命的主子,又落到這尼姑庵裡,可見也沒什麼福。
最近聽說那府裡又新娶了一位小蓉大奶奶了。
新奶奶進了府,誰還記得先前的什麼奶奶?且再叫你得意些許時日,等珍大爺忘了你這樁事,我再來慢慢地擺布你,正得教你知道些天高地厚才好呢。
淨虛在心内恨恨地咒罵了一回,将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她暢想着未來磋磨寶珠的情形,心中的氣便平複了許多,長籲一口氣,道:“阿彌陀佛。”
這邊鬧了半日,該搜的搜了、該打的打了,庵中人仰馬翻。
淨虛平日養尊處優,本就生得體虛肥胖,此時也覺有些疲乏,便随意地吩咐手下人将犯了錯的小尼姑們押去戒律堂跪着誦經,不許給吃飯,自己則回房小憩。
淨虛一覺醒來,卻還不見知客尼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