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個時辰,才見知客行色匆匆、神色凝重地來回話,說出了大事了。
---
知客尼姑奉了淨虛的命令一路去到賈家。
她平日是主司庵中一應送往迎來事務的,為人甚是圓融。
到了榮國府,她并不着急辦事,先堆上一臉的笑容,又使了些散錢給守門的小厮,讓他們買果子吃。
等守門的人都歡喜起來了,她這才細細地又問了一遍,确認智能昨日果然是已離了賈家的,并不曾過夜。
既然确定并非是賈家的小姐公子匿下了智能,庵裡的行事便不必縛手縛腳了。
知客尼姑謝過賈府小厮,轉頭便直往官府去報人口失蹤。
她一路行至衙門前,卻見人頭攢動,吵嚷嘈雜,一大群人不知圍着擠着在看什麼,又見有一隊衙役從外匆匆而歸。
知客尼姑為人老練,一看這樣的情形,便知必是有什麼案子發了,她不願沾惹上閑事,進衙門前總要把事情問問清楚才好,便問旁邊正瞧熱鬧的百姓發生了什麼。
被問的那人扭頭瞧見她的打扮,便同旁邊人道:“嗳!這也是個尼姑。”
知客尼姑奇道:“施主說笑了,如何‘也’是?”
那人道:“方才官爺們才說到有個尼姑死了,喏,馬上就有個尼姑來打聽,可不要說‘也’嗎?”
知客不願與他鬥口,聽說有尼姑死了,忙問端的。
那人這才道:“一早有在城郊住着的老鄉們挑菜來城裡賣,在城門外頭三裡地那兒的河邊歇腳,見着岸邊草裡整整齊齊疊着一套尼姑的舊衣裳并鞋襪,卻到處尋不見主人,還說瞧見那岸邊的草叢子被踩踏過,一路通向水裡。你說,這可不是投了水了麼。”
知客尼姑聽見,也不禁着急,隻怕這竟是智能了,忙問:“真投了水麼,可曾見到人呢?”
那人道:“你這尼姑,平日裡少出門罷?怪不得不曉得,你以為往河裡尋一個人是好相與的?那些老鄉們四處看不見人,又往河裡張望,也沒有。你别看那河面上好像不急,實際上可有些暗流,況且底下還深着呢,如今又冷,真要掉進去,肯定是沒救了的,他們不敢怠慢,這就進城報官來了。”
其實這些人也不過是圍在這裡看熱鬧,把各樣零碎消息聽了滿滿一耳朵,竟叫他也拼湊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正寂寞于沒有聽衆,此時講出來,倒像是親臨其境一樣。
旁邊那人見他說得熱鬧,也插口道:“衙門裡也沒接到誰家廟裡來報告失蹤的案子,但到底人命關天,便派了一隊衙差上河邊去取了那衣裳,又往下遊去尋了半日,什麼也沒尋着。嗐,若真有個人,恐怕也早給沖得遠了。這不,官爺們剛剛才回來,說是要發文書給下遊各縣一起協訪呢。要我說,這裡到底是天子腳下,官府辦事真有章法。”
幾人啧啧贊歎了一回,先前一人又道:“你說,一個尼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投水?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麼,還有什麼想不開的事?”
另一人道:“你又知道人家是投水?說不定是過去取水,天黑岸滑、不慎失足,就此提前去了‘西方極樂’,那也是有的。”
先前一人嗤笑道:“取水?取水要脫了衣裳鞋襪?”
另一人也察覺了這話其中的漏洞,撓撓頭,道:“那興許是為洗澡呢?”
先前一人啐道:“我看你是心裡想看尼姑洗澡、想瘋了罷!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樣的天氣,呵,能把你娘的屁都凍住了,這會子上河裡洗澡,真虧你想得出!”
這兩個閑漢無事插科打诨,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尼姑在身邊,正想多問她些話,卻見那尼姑不知何時已進了衙門裡去了,兩人覺得無趣,又見已無熱鬧可看,便也随着人群散了。
知客尼姑進了衙門,馬上有一個年輕衙役來接引。
她雙掌合十、口念佛号,說要報失蹤,小衙役馬上便知道是為了城外的投水案,連忙引她進了側邊一間房内等候,他則去回話。
半晌,來了一個年長些的官差,手裡托着一個長盤兒,裡頭盛着一套灰撲撲的僧衣,他将知客尼姑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道:“這位師父請看,這套衣裳可是您庵中的?”
知客尼姑行了一禮,忙上前辨認。
她将衣服捧起細看,這服色确與庵中一緻,但尼姑本來可着的顔色、式樣就有限,京裡現還有碧雲庵、淨明庵等幾個大小庵堂,倒也未必就是自家衣裳。
她忙将衣服的左袖展開,見末端繡着一個“卍”字圖樣,外面是一圈黃色繡線,這黃圈兒代表的是滿月,果然便是水月庵衆尼姑所穿的常服。
知客尼姑的指尖反複摩挲這這個“卍”字,心中已是涼了半截,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官差見她這般反應,心中已然明白,從袖中又取出一件被白布包裹着的物事,打開給知客尼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