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正中站着幾個小女孩子,上身披着彩色斑斓的戲服,下身仍穿的是家常的褲子,束着褲腳,着清一色的青布鞋,利落得很。
因隻是日常練習,所以衆人隻将頭發梳成一根辮子,頭臉上均未作妝飾,都是本來面目,瞧着都是頗精靈秀氣的模樣。
旁邊練功架上還有幾個女孩子在壓腿松筋,其餘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鬥草作戲,教習們則倚在花架子下自顧自地說着話兒。
見黛玉扶着秦雪的手進來,院内的衆人倒都是一愣。
馬上有個最善逢迎的教習先反應過來,走上來陪笑道:“姑娘怎麼走到這裡來了,想是園子太大,走迷了腳。姑娘且在這裡歇歇,我這就出去找個認得路的嫂子好生送您回去。”
秦雪道:“不必勞煩,我們隻是路過,聽見這裡唱得好聽,所以進來瞧瞧。”
那教習聽見如此說,少不得謙虛道:“她們是小孩兒家,火候還欠奉得很,真真入不得姑娘的金耳,倒叫姑娘看笑話了。”
黛玉看了一眼秦雪。
秦雪馬上道:“這位師傅過謙了,既然姑娘說‘好聽’,那自然便是好聽的,這也是你們平日辛苦教得好,就不必硬辭了。我們既走來了這裡,也不至于便走,往日總記得你們有個‘齡官’是極好的,不知今日可在呢?”
其餘幾個教習也已都圍攏來,聽見這主仆兩個說想見齡官,都露出了見怪不怪的神色。
這齡官啊,真是人人都愛她,前頭連那寶二爺也巴巴地跑了來專為瞧她呢。
隻恨那齡官性子可惡,除了扮戲的時候還算聽話,其他時候向來也不肯對人稍加辭色。
也虧得那位寶二爺脾氣好呢,那樣尊貴體面的一個小公子,性子竟那樣好,碰了那樣一個冷釘子,也不肯同她計較,還反過來囑咐自己等人不可薄待了她呢。
唉,隻盼齡官學機靈些,不要将這位千金小姐得罪了才好。
前面那個教習立即恭敬地道:“齡官自然是在的,隻是她實在是有些子嬌氣,今日早上起來便嚷不舒服,現還在後頭歇着,恐怕這會子沒梳頭,見姑娘不恭敬。”
秦雪笑道:“你說話卻也啰嗦,什麼恭敬不恭敬的,是我們來得倉促,難道又要講究什麼?”
那教習不過是怕齡官得罪人,所以将醜話說在前面,此時便笑道:“姑娘是尊貴人兒,咱們這樣看上一眼也難得,隻怕沖撞了。姑娘不嫌這裡髒,且往裡頭坐坐,咱們這便喚她出來呢。”
這教習一面說着,一面便向旁邊喊道:“芳官兒,你去叫齡官換身衣裳出來見人。”
旁邊一個伶伶俐俐的小女孩子手裡本來正出神入化地玩着一支花槍,聽見師傅喊她,忙答應了一聲,将槍扔給旁邊對招的女孩,拔腳便要往後院跑。
黛玉忙止住道:“不必勞動,既是不舒服,不要喚她,我去瞧瞧她也罷了。”
芳官腳步一頓,望向教習。
那教習“啧”了一聲,低聲罵道:“我把這豬油蒙了心、沒點子眼力見的小蹄子!不快快地照姑娘的意思做、好生帶了去也罷了,隻瞧着我做什麼,我臉上畫着畫兒不成?”
這芳官想來也是日常被罵慣了的,聞言隻是一吐舌頭,馬上側身讓出路來,引着黛玉和秦雪一起向後院走去。
芳官在側前方引路,黛玉則在後面暗暗打量着她。
隻見芳官身量苗條纖細,頭發梳得光光的,在腦後用紅絨線結着又粗又亮的一根辮子,臉面白淨,側臉的下颌線條很是細巧,兩耳上沒有戴墜子,不知為何隻胡亂塞着一根茶葉棍兒,倒是格外有些俏皮意思。
看她此時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兒,誰能想到後面分到怡紅院裡當差時竟也能惹出那許多麻煩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