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有家有錢人一聽,二話不說就高價買下了這隻鵝。可這隻鵝呢,知道自己不是牛,不是驢,也不是狗,偏偏有些主意,決定逃跑。于是,跑得沒影了,誰也不知道它去了哪兒。現在倒好,那家買鵝的主人不去找鵝,也不去找偷鵝賣鵝的販子,反而找上了養鵝的我來算賬。正巧,今晚我就在松雪如意吃飯,被他們撞見了找上麻煩,這才趕緊找個地方來避一避。”
薛長平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見您這兒黑燈瞎火的,還以為無人,誤闖進來,實在是抱歉了。”
話音一落,室内一片寂靜。
半晌,對面傳來一道輕笑:“荒誕無稽,半真半假的……”
“不過——”那人懶懶續道,“我自認聽遍了天下所有有趣的事兒,這故事,倒還是頭一回聽。”
薛長平試探着開口:“那我……”
男人也爽快,道:“你可以在我這兒待到夜半三更,三更一過,就自己滾蛋吧。”
說完,他撩了撩肩側垂落的長發,轉身向床鋪走去,語氣依舊散漫:“我要睡了,你自便。但别弄出聲響吵醒我,否則就直接把你丢出去。”
薛長平連忙應下:“好嘞,謝謝美人!”她笑嘻嘻地找了牆角小心坐下,把那身衣服墊在屁股底下,斜着腦袋打算小眯一會兒。
此刻門外的冬夏見薛長平還沒回來,有些着急,想親自去茅房那邊看看情況,但少爺還在裡頭談事情,自己不能随便離開。門口總不能沒人候着······
等下——
她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麼,瞳孔一縮,身體漸漸僵硬。
小伍···不會是趁機會跑路了吧?!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裡邊才有了動靜,門被拉開,李賦從裡頭先走出來,對着門口的冬夏道:“回了。”
冬夏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支吾道:“這就···這就回了?”
李賦掃了她一眼,眉梢微挑:“怎麼,你還想留下吃飯?”
“啊?”冬夏被問得一愣,下意識看了眼屋内,又偷偷瞟了瞟李賦的臉色。大概猜出,事情談得恐怕不太順利,那要是知道小伍逃跑了······
李賦似乎察覺到什麼,看了看四下:“小伍呢?”
“小伍···她去茅房了。”冬夏聲音有些發虛,低着頭不敢擡。
“去了多久了?什麼時候回來?”李賦理了理袖口,打算要走了。
冬夏心虛地咽了口唾沫,心裡暗暗叫苦,這小伍要是逃跑了誰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一臉為難地從薛長平走的時候開始掐指慢慢算:“大概……也就……快了吧……”
李賦擡眸好笑地看着她:“冬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沒有沒有沒有,我怎麼會有事瞞着少爺!”
“你說謊的時候就會連說三遍沒有。”
冬夏:“······”
完蛋。
被李賦一眼看穿,冬夏隻好老老實實把原委都給交代了個清楚,說完垂着頭不敢看李賦,以為自家少爺會大發脾氣。結果李賦隻是淡淡點點頭,語氣平靜:“知道了。”
冬夏微愣:“您不去找······”
“在這裡大張旗鼓的找人,告訴所有人李府偷跑了一個侍婢?那我李府的臉面還往哪擱——”
李賦掀袍擡步便往樓下走。
待到了馬車邊,又随口問車夫:“有沒有看到我身邊的另一個侍婢出來?”
車夫恭敬回答:“您進去這段時間好幾撥人來來回回,每次都是一群群的,倒是沒有看見。”
李賦聽罷,微微颔首: “回府吧。”
冬夏怔怔看着少爺的背影,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李賦的模樣分明是半點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隻能默默收斂了心緒,不再追談。
跟在馬車邊,冬夏低頭盯着懷裡的暖手袋子有些出神。
她們,似乎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重要。若有一天,她也悄悄跑了,少爺會親自來尋她嗎?會為她的離開感到生氣嗎?不過這個念頭在剛剛萌發的那一刻,就被她自己迅速給掐滅了。
雖說李賦脾氣好,但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這麼想便是非分也是僭越,是大不敬——
那晚,冬夏能理解薛長平說的部分話。小伍很聰明,不依仗任何人也可以好好活下去。她選擇坦白而不是隐瞞欺騙,甚至令自己對她的突然離去都生不起氣來。可她自知沒小伍那麼聰明,也沒那麼多主意,離開了李府,她活不下去的。
如果她真的有機會讀書科考,或是學一身本領出門闖蕩,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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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發生的一切客棧裡的人并不知曉。
薛長平松散地靠在牆角,閉着眼,呼吸勻暢,看起來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