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聞言微微挑眉。
一口濃重的北塞口音在慌亂中越發急促,連帶着五官在臉上亂飛,因為半天說不清,話都急丢了調子:“大……大人,俺小時候、小時候被羊踢過,腦袋、不、不太靈光!現、現在一受驚吓,就、就說話……結、結、結結結巴……”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一雙眼深不見底,像是一汪寒潭。這次薛長平卻沒有像之前那樣立即回避,而是直直迎上了那視線,就在她剛要繼續開口。
男人袖口滑動,微微擡手,修長的食指已經輕抵到她唇前。差一點碰到她的唇瓣。薛長平呼吸一頓,微涼的氣息順着那根手指傳來,拂上她的唇邊。她眨眼,擡頭看男人,眼底不解。
男人的眼神平靜,望向她,示意噤聲。
薛長平喉嚨輕輕滾動了一下,視線落回那根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随即往後縮了縮,點點頭,配合地不再說話。
男人又閉上了眼。
薛長平坐在轎中,心裡稍稍安定了幾分,暗自打量起男人來。
這人坐的極其端正,卻無拘謹之感。一身衣着與昨日在松雪如意時無甚差别,不知找李賦談的什麼,雖能看出身份不低,但此刻竟一個人坐在這頂轎子中等人殺上門來。如此神閑氣定,必定是早有準備,埋伏好了幫手。
薛長平心思一轉,反倒松了口氣。看來,上轎子沒選錯,這裡說不定才最安全。比起可能被抓回李府,半路無故丢了小命顯然是個更蠢的選擇。
那群黑衣殺手對突然冒出的薛長平毫不理會,依舊步伐沉穩地向轎子逼近,接着迅速散開,如暗夜中綻放的黑色花朵,層層收攏,将轎子牢牢圍困其中。
領頭黑衣人左手微擡,一個短促的手勢,刹那間,一衆人鬼魅般迅猛掠出,刀鋒寒光飛現,直取轎中之人。
忽然,轎頂破風聲驟起。
“嗖——嗖——”
霎時兩道殘影自轎上悍然俯沖而下,一前一後飛旋而出如離弦之箭。
前側深藍身影,劍光如練,上下翻飛,寒芒掠過處,黑衣人喉間血線驟現,自左至右劃出半圓弧,便一道血雨灑落。後者胭紅衣衫,赤手空拳,卻腕轉如風,七道柳葉暗刃穿喉而過。每刃精準,刀刀緻命。七人同時倒地,悶響如雷。
不過眨眼功夫,巷中已是血泊漫地。方才殺氣騰騰的黑衣殺手,此刻橫屍一片,無聲無息。
一藍一紅兩道身影單膝跪在轎前,藍色身影禀告道:“公子,是黑鴉的殺手。”
這聲音同先前的利落劍法倒形成鮮明對比,透出一股未脫稚氣的青澀。
若薛長平此刻在轎外,定能一眼認出跪在地上的一男一女,正是當時酒樓裡男人身後的那對侍從。年齡似乎都在十八九歲,長相英逸,氣質非凡。可若非親眼見到方才那一幕,絕不敢相信這樣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淩厲的殺伐之能。
轎子裡的男人看了眼薛長平:“你可以走了。”
薛長平安穩坐着,隻聽到外面有輕微的動靜,直到外面少年的聲音響起才反應過來,這就打完了?
聞言卻也立即識趣點了頭,既然男人不再追究她的來曆,那自然是趕緊走為妙,走前也不忘“感激涕零”地告謝:“多···多謝大人庇護!”
她從裡一出來,外面兩人懼是一驚,女子睜大眼睛道:“诶?怎麼還溜進去一個小賊?!”說着立即敲了一記身邊少年的腦袋,“雲鳴你這個笨蛋,早說了盯梢的時候不能走神發呆說閑話!都怪你!”
雲鳴捂着腦袋告饒,眼睛卻盯上薛長平,劍握手上,闊步上前,嘴裡嚷嚷:“哎呀,什麼大事!這小喽咯,再解決了不就好了!”
薛長平聞言愕然,連連後退,身後的轎子裡聲音響起:“莫要傷及無辜。”
雲鳴無緣無故挨了打,但公子有令,隻好委屈摸着腦袋癟癟嘴退下。
薛長平盯住兩人,小心挪着步子從轎前繞開,确定這兩人當真不動手,立馬撒開了腿奔出去。沒跑出兩步,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便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胸口,這一摸叫她渾身一僵,倏地停下。
她伸手用力掏進衣服最裡面,卻什麼也沒摸到。
布袋呢?!糟了!肯定是剛才摔進轎子裡的時候飛出去了!
薛長平急忙掉頭,卻見那轎子正被不知哪裡出現的四個轎夫穩穩當當擡着迎面走來。
看到薛長平折返沖來,雲鳴迅速上前攔下,睜目斥道:“不是叫你走了嘛!怎麼又回來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薛長平這次不管那麼多,朝着轎子急呼道:“大人大人!勞煩您看看有沒有一個灰色的布袋子落在轎上,那是我的全部家當,重過性命!”
轎内譚衍臣聞言微微移腳,确實碰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卻見那灰色袋子中滑出半截玉佩來,定睛瞥見那玉佩紋樣後神色一變,立即拾起來拿出細端。
這玉佩有半指厚度,入手溫潤沉厚,雙指輕輕摩挲,寒天中竟透着一絲暖意。玉面隐約可見雙龍戲珠的紋樣,可線條已不複清晰,似乎被人撫過無數次。翻到背面,底部隸體刻着一個遒勁有力的“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