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衍臣輕輕握住這塊玉牌,眼底暗流湧動。
這玉牌他見過一塊一模一樣的。幾乎完全一緻的紋樣,厚度,色澤。而那塊玉佩的主人,卻是當今陛下。
當年,先帝得百年難遇的寶玉,親手打造出兩塊一模一樣的玉牌,世間絕無僅有,分别賜予太元帝兄弟二人。太元帝為念先帝長兄,至今每日佩戴,足見分量之深重。
而陛下的兄長——北平王,單名一個“宏”字。
當初北平王府一場驚天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火勢滔天,救無可救,全府上下無一生還。王妃剛剛臨盆,傳出誕下一女的消息。然而,人們找到王妃的屍骨時,卻遍尋王府,也未見新生女嬰的蹤迹。
太元帝征戰歸來,親自為戰死的兄長與嫂嫂合棺守靈,卻始終不肯為女嬰立碑。他堅信,既無屍骨,那兄長唯一的骨血一定還在人世。可誰會相信,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能在全府都沒了的情況下完好生還?
事隔十幾年,眼下卻突然出現個年齡貌似對得上,身上還帶着絕對的物證的女子。這一消息若是讓京城知道了,朝野上下會是怎樣的震動?
沒想到此行北上,還有這樣一個意外之獲。
薛長平在外邊等了片刻也不聽裡面答複,又探頭張望:“大人?看見我的布袋了嗎?”
“進來。”
裡面終于有了聲音。
薛長平松了口氣,目光落在阻攔她的雲鳴身上。雲鳴不情不願地側身讓開,嘴裡依舊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薛長平沒多理會,掀開轎簾便登了上去。剛一進轎,便覺氣氛不大對頭,裡頭沉靜得讓人發毛。目光下意識掃向正襟危坐的男人,與他的視線撞了個正着,心頭一緊。
“大人,我這···布袋,在您這嗎?”
話音未落便看見譚衍臣手裡拿着的灰布袋子,薛長平眼底一喜,果然落在了這裡!連忙伸手去拿:“多謝大人,我拿了它就走——”
而手剛伸到一半卻突然被擋住。
譚衍臣擡眸,目光似是随意,語氣也輕描淡寫:“你說這袋子是你的,那裡面都裝了什麼?”
薛長平一怔,随即答道:“有一塊玉,還有十兩銀子,這是我的全部家當。我家幾口人都等着這些銀兩買糧過年呢。”
譚衍臣手指不經意地輕敲袋口:“剛才這裡面的玉佩滑落出來,我已經将其放回。這玉佩,也是你的嗎?”
薛長平語氣自然:“當然是啊,這袋子都是我的。”
“從何處所得?”譚衍臣繼續問,語氣不溫不火。
“家裡長輩給的。”
“什麼長輩?”
薛長平張了嘴正要答,話到嘴邊卻頓住了。什麼長輩是什麼意思?薛長平原以為他隻是性格謹慎,想确認這袋東西主人究竟是不是她,便答得毫無防備。但這一問題立即叫她心中警鈴微響,玉佩是誰給的,和袋子歸不歸她可沒有絲毫的關系。
她眼珠微轉,多留了心眼,頓了頓才回答:“是我母親的傳家寶,今年作為及笄禮給我的。”
“撒謊。”男人的聲音驟然一冷,一股上位者的威壓撲面而來。
薛長平被這語氣震得心底不由自主一顫,手下意識縮了縮,嘴唇抿起,晃神瞬間便意識到哪裡不對,迅速穩住了心神。
這人,憑什麼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判她撒謊?不管他身份多高,抑或什麼大人物,都絕無資格,毫無理由,用這種口氣教訓她。
她緩緩收回了手,目光靜靜看向男人,語氣鎮定,甚至隐隐帶着質問:“您這話說的有趣。什麼叫撒謊?這玉佩,難道是您的不成?”
語落,她毫不猶豫地伸手去奪,卻再次被男人攔住。手腕再次被壓下的瞬間,薛長平心中一沉,立刻就明白了,這是發難來的,看來眼前這人根本不打算把東西還她。
她盯着他的手,語氣陡然變了,擡眸冷笑:“您不會是看這玉佩是個好東西,見我好欺負,就想把它據為己有吧——”這挑釁中滿是鄙夷,話音一頓一頓像刀尖戳向人心。随即,她慢慢站直了身子,整個人的氣勢也随之而變。
方才還帶着幾分讨巧與乖順,此刻卻像褪去了羊皮的野狼,露出潛藏的鋒利獠牙。那雙眼睛不帶怒火,卻冷得像刀,鋒刃暗藏。一舉一動冷靜無比,但每一寸筋肉都在蓄勢待發,仿佛下一刻就要撕咬開獵物的喉嚨。
薛長平極少露出這副模樣。大多時候,都是一派和氣,笑臉迎人,總給人好相與的印象。獨身在外,世事離不得一個“忍”字,忍得一時,便能換得從容退路,而剛極易折,風摧秀木。萬事進退有度,斂性藏鋒才是長久之道。
但“忍”,并非軟弱,更非妥協,是刀藏匣中,弓懸高閣,藏之以靜,動則緻命。
若有誰不識好歹,試圖越過她的底線,觸碰她的規則,那便是自尋死路。圓潤和氣之下,本色從來都是埋在骨髓,流在血液裡的淩厲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