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第一束焰火驟然炸開，仿佛驚雷乍響。緊接着，數串焰火沖天而起，光芒倏地綻放，将整片夜空點燃。炫目的火光如流星劃破長空，在半空中炸裂成千萬花雨。

“哐哐——哐哐——”連綿不絕的煙火聲像一場鋪天蓋地的禮贊，将整個京城都卷入流光溢彩之中。那耀眼的光映照着每一張仰望的臉龐——驚歎、震撼、欣喜、不可思議。城樓下小兒舉着手歡舞，大人們也拍掌高呼，一陣高一陣的歡呼聲穿透夜風傳向宮門之上：“陛下萬歲！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城樓之上，太元帝神情和悅，身後的一衆人們也皆是喜氣洋洋，彼此道賀新歲，共慶又一個太平盛世的到來。

煙火騰空而起，映得護城河水面波光粼粼，燈影搖曳。短暫的光影在水面上層層疊疊地盛放，與天幕上的輝光交融一體，如夢如幻。宮門之外的聲浪如潮，将這場盛宴推向頂點。

太元帝負手而立，目光深遠，透過城門前如海的人潮落在遠方。他的眼中映着煙花的光，卻仿佛穿越了喧嚣，在這其間看見了一座永恒江山。

而在他看不見的某個角落，雪正下得更緊了。

那是千裡之外的一座荒僻邊鎮。風雪漫天，無人問津。

·

“嘭——”

薛長平雙腿發軟地從馬上摔了下來，她覺得腦子有些發昏，似乎是餓的又是累的。地上雪厚到小腿，冰冷刺骨，她在雪地裡連滾帶爬，雪渣子翻了許多到衣領裡也顧不上了，咬牙掙紮着爬起來朝鎮口那棵熟悉的大樹沖去。

她的心跳得像要炸開，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那不是她在馬背上做的一個噩夢嗎？

不是她騎馬太久，在馬背上打了個盹、做的噩夢嗎！

那夢裡全是火，全是屍，全是血。

怎麼可能——是真的。

薛長平腳下倏地停住，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凍僵的十指嵌入掌心竭力穩住顫抖的身體，試圖從眼前可怖的景象中找出哪怕一絲破綻。

可那棵她再熟悉不過的老樹——她來來回回走過無數遍的路口，那樹在風裡日裡站了幾十年——如今隻剩下一截焦黑的殘軀，枝幹如碳，宣告死亡。曾經每次經過鎮口的那隻大黃狗都會撲上來咬她的衣角追着她跑——可現在，那隻狗也不見蹤迹。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什麼都不剩了。

鎮子口像一座坍塌的墳場。高高堆起的屍體像是被随意丢棄的廢物，雪下得很大，蓋住了血色，卻蓋不住死亡的味道。

薛長平盯着那小山高的屍堆，渾身上下止不住發顫，腦袋仿佛被什麼灌滿了，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想不到。她緊緊抿着嘴，胸腔劇烈起伏，呼吸變得混亂，眼眶裡的猩紅幾乎無法克制地溢出。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的腿在發抖，卻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前靠近。

眼前的屍堆越來越清晰。

薛長平突然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整個人跪倒在地，掌心壓在了什麼冰冷又堅硬的東西上。她低頭一看——是人的頭，臉朝下，死死僵着，蒼白、凍硬，頭發和血凍成一坨。

薛長平猛地僵在了原地，她不敢動，也動不了。寒意像蛇一樣從掌心悄無聲息地爬上來，沿着四肢一路攀附，所到之處仿佛都被冰封。胸口像被一塊寒冰死死壓住，呼吸哽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

下一秒，她整個人猛地蹿起來往後跳去，在身上狠狠擦着剛才的那隻手：

“不會的，不會的！”

“假的，都是假的！”

“都起來……快起來啊！你們為什麼要躺在這裡……都起來啊！！”

薛長平以為自己還能保持冷靜和理智，但喊出的每一句聲音卻是嘶啞破碎，幾近失控。

薛長平怕，怕沒人回應，怕這片死一般的沉默就是答案，怕到整個人止不住地發抖。

可薛長平還是不信。她上前一步，猛地掀開那具屍體。

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薛長平動作一滞，呼吸像被狠狠按住——

是張熟悉的臉。

是李茹花的爹，她們鎮上最有錢的李地主。

李地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講道理也常講成歪理，但看不得偷奸耍滑的買賣，喜歡給人主持生意上的公道。

她走之前還絮叨叨問她，知不知道李茹花不讀書又躲哪兒偷玩去了。

這是怎麼了？

曾經那樣熱熱鬧鬧，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像垃圾一樣毫無尊嚴地被抛在這裡。那瘦削的臉灰白僵硬，被血糊住的眼睛還半睜着，像是死前最後一眼也不願閉上，還在找什麼東西。

薛長平怔怔看着，腦海中一片空白，有什麼轟地塌了。忽然她的眼前炸開了一束金花，天地仿佛旋轉了起來，她“噗通”一聲雙膝砸在了地上。

薛長平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不再喊了，隻剩下風雪在耳邊呼嘯，像群鬼在嚎啕大叫。

死了，這些人——都是死人。一整座墳山。

她最怕的，終究還是來了。

她隻是離開了短短幾日，怎麼一切就翻天覆地了？怎麼活得好好的人全都死了？邊塞安穩了十幾年，怎麼烏汗人突然就打來了？

她茫然地望向屍堆，目光遲滞，仿佛被凍住了。

片刻後她的眼神忽然又亮了亮，心裡猛然生出一絲僥幸。

不，不該絕望這麼早的。掌櫃的，四娘他們應該不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