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回來的早,說不定在這之前就把他們救走了。
一定的——
薛長平像突然驚醒似的跳了起來,瘋了一般撲向屍堆。她嘴裡小聲不知念着什麼,手下的動作越來越急,越來越狠。
她抓起一具屍體的手臂,猛地一推,那具屍體像破布一樣翻到一邊。她的雙手像是感覺不到酸痛,一具接着一具,屍體被她甩得七零八落,雪下得越來越大,都壓不住她眼裡的瘋狂。
忽然,手背一痛。
一支長箭從一具屍體背上探出,箭頭鋒刃劃開了薛長平的掌心,鮮血瞬間噴湧而出,“噗嗤”淋漓灑落在雪地上。
可薛長平仿佛沒有感覺。隻是低頭看了一眼血,又擡手将那具屍體翻過來——
是隔壁鋪子的老闆娘。那個說話尖酸刻薄,人緣極差的女人。此刻卻安安靜靜地躺着,臉色蒼白,毫無生機。那雙總是翻白的眼睛,此刻也阖得很緊,仿佛再也不願多看這世間一眼。
薛長平的動作停了。她怔怔地看着那張從前讓人厭煩的臉,淚水突然就湧了出來。
不該這樣的。
就算是她,也不該這樣死。
“不要死了……誰都别死……都别死,好不好?”
聲音輕得像風一樣,低得像是對人說,又像是在哄自己。
眼淚還沒落下,就被風吹幹了。
薛長平擡起手,繼續翻下一具。
屍體堆積得很高,像壘起的一座亂山。
凝固的血顔色發黑,沿着地勢結成一道道不規則的冰痕,蜿蜒爬到地上。雪覆蓋在屍山上,看起來是白的,幹幹淨淨,下面卻髒得像潰爛的傷口。
有人臉朝上,眼睛還睜着,被薄霜凍結,瞳仁灰白泛霧,好像臨死前那口氣還沒喘完。
有人被活活燒過,皮膚成了一層焦殼,扭曲地繃在骨架上,像剝了一半的獸皮。血肉斷裂的縫隙裡,還殘留着黑紅的線。
有人臉朝下,頭埋在雪裡,雙腿大張,像摔倒之後再也沒能爬起來。胳膊反折,手指還死死摳着什麼,指甲盡碎,血痕沿手背一路爬滿了整條手臂。
另一邊,有人腦袋向後折去,脖子歪着,像被鈍刀割斷的樹枝,半挂在背上。
雪仍在下,靜靜地落在他們身上,落在睜開的眼、咬緊的牙、不會再動的鼻孔上。落在凍硬的半截手指、交疊的腿骨、還有斷裂的脊柱。
淡淡的血腥氣混着冰雪的寒意鑽入鼻腔。薛長平喉頭一緊,像被人塞進了一團濕毛。
她站着,硬撐着,喉嚨在抖,牙關死咬,額角布滿冷汗。
她緩緩跪下,繼續往裡翻。
一具屍體剛被她碰到脖子,便“咔”地響了一下。那不是活人的骨裂聲,而是死去多時後,骨頭在冰中錯位摩擦的脆響,像破碎的瓷器斷裂。
那聲音鑽進耳朵,像蟲爬進了腦子。
薛長平猛地抽手,手背卻被一塊凍住的凝血粘住。她一甩,皮膚被撕扯出一聲“啪”,帶下一層黏膜般的凍痂。惡心極了。
可薛長平似乎沒這麼覺得。
她盯着眼前翻了一半的屍山,滿地散落的頭顱、七零八落的肢體,唇角忽然挑起,輕輕顫着笑了一下。
心裡某個角落,突然滋生出一種陰暗又卑劣的情緒——
慶幸。
不,更準确地說,是竊喜。
沒錯,是竊喜。
她翻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
沒有四娘的屍體,沒有掌櫃的,也沒有二哥的。
找不到,就說明他們不在這兒——就說明他們可能還活着。
隻要再把剩下的屍體翻完,确認他們都不在,那他們就一定,還活着。
一定是這樣的。
那真是,太好了。
總算能松口氣。
薛長平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但那笑隻停在唇角,整張臉卻毫無表情,冷硬得像石雕,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她手上的力氣仿佛一下又回來了,猛地撲進屍堆,像着了魔一樣翻找下去。
可下一秒,她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一支紅梅簪,半埋在亂屍之間。
簪頭那朵缺了一瓣的梅花,在一片蒼白中醒目得驚心。
薛長平臉上的笑咔嚓碎裂,腦海“嗡”地一聲炸響,所有聲音在那一瞬間全都歸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