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張望,是間狹窄破敗的小屋,屋頂漏風,四壁泛潮。
她拍拍身上的灰,随口問:“你們這密道挖了多久了?”
努斯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年了。”
“哦——”薛長平動作一頓,拉長了語調。
原來這仗烏汗早打算要打,隻不過被提前點了火罷了。
出了屋子,城内夜深人靜,萬籁俱寂,隻聽得腳下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
薛長平心細,注意到這條街道上雪沒掃幹淨——若是内城,早該有官兵清雪了。看來他們現在是在外城。
她腦中忽然閃過兩道疤将她賣進來的地方。
想到兩道疤,薛長平嘴角勾起一抹極淺的笑。
不知道那封她留下的急報,他拿去怎麼用了。
她薛長平可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好人,而那封急報絕對是個燙手山芋。
守城的兵分明看到上面清晰的官印,卻咬死不認,甚至隐瞞不報。
她隐約感覺,有人不希望那封急報被送到“某些人”手裡。如今再看,邊塞群鎮被屠、渃水有人内應、未知勢力暗中湧動……
似乎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翻滾着,不是她能輕易攪進的事。
努斯看她出神,低聲問: “現在我們去哪?”
薛長平側頭看了他一眼,挑眉: “你問我?”
努斯點頭:“首領說了,進城之後聽你指令。我負責執行、跟随、保護,最後把你安全帶回去。”
這是給她派了個幫手的意思?
薛長平輕點下巴,半垂着眼沉思片刻,聲音低緩而清晰:“你們首領既然特意提到北部都督左知政,這人定是關鍵所在。他一動,必定牽扯多方勢力——你們今夜的計劃是什麼?”
“什麼?”努斯微微一愣,神色中掠過一絲意外。
薛長平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你們首領不至于隻派我們倆,在這城裡靠碰運氣打探消息吧。”
努斯垂下眼睫,神情變得有些局促,略作掙紮,還是如實答道:“有幾個小隊早一步潛入城中,準備控制城内各處崗哨。一旦得手,就會點燃信号,發動大軍攻城。”
薛長平微微眯起雙眼:“但你們擔心另有變數,所以讓我和你進城搜查其他線索,以防萬一。”
努斯頓了頓,認真糾正:“不是‘我們’,這是首領的意思。”
薛長平挑了挑眉,眼中似笑非笑:“他?他就這麼信我?此事關乎你們整個烏汗,他難道不擔心我心懷叵測,會在關鍵時刻反戈相向,倒打一耙?”
努斯擡頭直視她,神色中竟透出幾分笃定:“首領說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吩咐我,隻需聽你調遣,不必多問,以免誤了時機。”
薛長平低笑一聲,笑容似有感慨:“明白了。”
片刻沉默,她擡起頭,語調驟轉冷厲果決:“先去都督府——”
今夜渃水城靜默得像是一口深井。
内城高牆裡一片漆黑,帶着冬夜的遲鈍與疲倦。
風從巷角鑽過,卻被一陣皮靴破開。
幾道黑影自城東舊巷潛入,沿着牆根快速遊走,沒有多餘的交談。
一人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木門,片刻後,裡側傳來微不可察的回應。門打開,幾道黑影魚貫而入,穿過一條夾道,抵達一處偏樓。
緊接着,迅速登上階梯,直奔城樓。
風冷夜深。
遠處城門方向偶有銅鈴聲傳來,像是溺水之人的喘息,卻又被壓進夜色裡,瞬間湮滅。
薛長平換上了一襲烏汗軍裝,腳踏新靴,步伐穩健,黑色鬥篷在風中翻飛,獵獵作響,宛如夜中遊龍。
努斯緊随在薛長平身後,眼看她在曲折巷弄中步步無誤,心中不由暗生敬意。
她隻看了一眼他帶來的輿圖,整座渃水城的脈絡便似烙印般刻入腦中,轉瞬間便選出一條隐蔽而迅捷的路徑,領着他疾行夜中。
從前他對姑娘的印象,向來隻是漂亮簡單、直率爽朗。因為她們的話題繞來繞去,總是離不開“誰是族裡最适合成婚的男人,誰是族裡最強壯的男人,誰最易風流浪蕩···”諸如此類風花雪月的話題。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所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思維之缜密、氣度之沉着、行止之果斷,都遠遠超出他以往的認知。
城中夜色愈濃,街道兩旁的建築也漸漸由低矮破舊,變得高大精緻起來。
努斯擡頭望向前方院牆上精巧的雕飾:“這應該就是都督府,我們到了。”
薛長平卻在前方緩緩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努斯下意識地問。
薛長平緩緩轉身,神色沉靜看向努斯。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