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長平輕輕笑了笑,眼神中帶着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平靜。
她将碗放在一旁,微微側身,靠在椅子上,仿佛在思索着什麼。
片刻後,薛長平淡淡道:“說不在意心裡還是。隻不過,有些事情,糾結了也沒用,幹脆看得開些。”她頓了頓,語氣輕松了幾分,“你要知道,日子總要繼續走下去,不管你願不願意。既然如此,不如學着從中找到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尉遲绛睿沉默,腦中似乎在消化這些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對以往的一切認識,在此時此刻變得有些模糊。他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握緊了桌邊的木沿,低沉道:“可我還是不明白……什麼是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我一直覺得,隻有做得比我阿姐更好,才能證明自己。否則,似乎做什麼都是徒勞。”
薛長平輕輕搖頭:“你若總覺得站在她人陰霾裡,那你隻能看見她的高大。倘若你認為自己在山崗之巅,便處處都是風景。一直盯着她,反倒是把自己困住了。活在别人的影子裡,永遠無法找到自己的方向。”
“你也不是拎不清事的家夥,道理你都明白,隻不過,周圍的牆又高又大。要我說,如果你想。隻管做自己,便是最好的兒郎。”
尉遲绛睿心弦像被重重地撥了一下。
隻管做自己,便是最好的兒郎?
京城裡從來沒有人同他這樣說過——
在京城,各行各業,都有一個标杆立在那裡,想要做的好,就是朝着标杆爬。爬不到那個高度,做不到那個位置,那就是你沒本事,你不行,沒努力。
父親母親從小到大都希望他能夠和阿姐一樣,跟着阿姐的腳步,學着阿姐的本事。
但是他追不上,根本追不上。和阿姐的差距越來越大,他也越來越排斥做相同的事。
但他真的很喜歡騎射,也能一箭掠下天上的飛鵬,享受肆意縱馬馳騁的感覺。
可父親贊賞的目光總是在阿姐的身上。
讓他追上阿姐根本就是遙不可及,永遠無法望其項背的事······
他當然知道阿姐對他好,卻又不服氣,才稀裡糊塗報名進了軍營,也不知到底要和誰争個高低。
甚至猶豫着,要不要回去,可就這麼窩囊回去迎接他的一定是父親的滔天怒火。
他承受得了嗎?
尉遲绛睿仿佛被人重重敲打了天靈一般,醐醍灌頂。
但是為何一定要追着阿姐呢?
為何要因為比不上誰而放棄自己所愛?
為何一葉障目而不懂得這世間仍有許多值得?
若是隻管放手去做,做得如何,便是不負一腔情深與熱血。
那便就是最好的兒郎——
父親怒他不争,但他做事憑心,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為什麼要懼怕?
尉遲绛睿雙目炯炯,手心攥拳微微發熱。
“多謝——”
薛長平瞥了眼他,喝完了杯裡的熱湯,起身:“謝什麼?記得你還欠我一隻雞。”
“把碗筷收了,然後進屋睡覺去。”
尉遲绛睿:“······”
不是!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他說的是這個嗎!
兩人談話間,屋外一道身影悄然退去。
·
尉遲绛睿認命地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來,見薛長平拿起竈台上溫着的食盒,問道:“這麼晚了,你還要出門嗎?”
薛長平拎着食盒轉身出門:“洗你的碗,我回來之前,得見到你在房裡的榻上。”
尉遲绛睿撇撇嘴:“哦——”一邊收拾一邊小聲嘀咕:“不說就不說。”
薛長平走在路上,一個人的影子被拉的長長。
手裡挎着頂木制的食盒在夜裡散發着熱氣,裡面裝着剛才尉遲绛睿試圖吃掉的另一隻雞。
回想起那小子方才恍然大悟的神情,薛長平眼裡閃過一絲笑意。那副模樣,倒是讓她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那時候她初到客棧,也是這樣的夜色。掌櫃的總愛在晚飯後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裡,就着月色和她閑聊。
他們什麼都聊,五湖四海,天上人間。掌櫃的說書似的,一會兒說到江南的粉牆黛瓦,一會兒又道起北地的風雪駝鈴。還有行商人走镖的江湖轶事,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朝堂裡的趣聞密語。就連京城東市酒肆裡的口角争鬥,西巷茶樓中的風月韻事他都知道的事無巨細。
各地的風土人情,天下的大小事端,都在那油燈昏黃的院子裡,随着茶香酒氣慢慢道來。
那時的她,大概也是這般眼睛發亮吧。
可笑意才剛浮上嘴角,轉眼又消散無蹤。
回過神來,眼前是幽深的黑巷,耳邊還有夜裡士兵巡邏的鐵甲聲。
······
前方一座漆黑的屋子,兩名士兵舉着火把,肅立門前。
薛長平上前:"那個進城的人可是被關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