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座鐘的指針顯示時間臨近中午,一反昨日陰沉的天氣,窗外的陽光晴朗得可恨,室内的空氣在烘烤下短暫地脫離季節的束縛。
等桃子從廚房中抽身,昶已經擅自坐在餐桌前享用午餐,不過這是他一直以來的行為,倘若昶等桃子坐下再一起用餐反而會讓桃子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有什麼圖謀。
但就算經過昨天的事,昶依舊沒有任何改變,保持着十點起床、完美錯過早餐的狀态,不知該說讓人松了口氣還是無可奈何,桃子輕輕歎息一聲,在昶的對面坐下。
她先端起了湯碗,可嘗了一小口之後不禁“噗”地一聲噴了出來,讓剛把碗送到嘴邊的昶吓了一跳。
“你在幹什麼?也太沒禮貌了……”昶側身躲閃貼上椅背,看着桃子的反應正打算傾吐嫌棄的字眼,随即意識到什麼,“莫非你……”他揣摩着用詞,“投毒了?”
“才不是好吧!!”桃子擦拭着嘴角,“砰”地一聲放下碗,湯都灑了出來,“我隻是不小心鹽放多了!!”
“這樣啊——”昶笑着把碗放下,想了想把筷子也擱在一邊。
雖然疑惑對方的行徑,桃子姑且把筷子伸向盤子裡的香菇,“既然昶什麼都沒說,應該味道沒問題吧”這麼想着,“唔。”調味料的平衡依舊很微妙,湯裡加了過多的鹽,那麼香菇裡——
“……好淡。”桃子默默地咀嚼着,做飯時心不在焉的程度可見一斑。她沒有寬心到經過昨天的事之後還能保持通常的胃口和集中力,是昶把桃子拉進廚房的。
“不過也是,昶這家夥不怎麼挑剔口味,可以稱得上唯一的優點了吧……感覺什麼奇怪的料理他都能下咽。再說他自己做的東西味道着實很奇怪……”想到這裡,桃子的腦子裡唐突地浮現出一個假設,她擡起頭看向昶,昶此時隻是端坐在座椅上,筷子和碗都往中央推了推。
“昶,你該不會——”
“桃子。”在桃子準備說什麼的時候,昶率先開了口,“你這次竟然沒有質疑為什麼要殺掉傅詩心?真不像你。”
面對昶突如其來的發言,桃子一時愣住了。
“……我想問……”她放下筷子,雙手緊緊捏成了拳狀,“我當然想問!”
一直萦繞在桃子心裡的無解的疑題:
例如,“仿形到底有沒有感情?”
例如,“那個人的靈魂還在嗎?”
例如,“你怎麼下得了手?”
但是最終這些疑問被通通留在了心裡,變成另一個桃子迫切希望得到解答的困惑:
“仿形的存在難道就是為了讓人痛苦嗎?”
“除了制作者,誰都不知道仿形出現的意義。”昶少見的沒有用平時的口吻,認真回答桃子的問題,“受害者的靈魂确實被消化、溶解、融合,這個毋庸置疑。仿形就像一群模仿着人類行為的僵屍,再怎麼相似也沒有心。
“不論對方是誰它們都會吃,不論多麼不情願它們都會殺,為達成制作者賦予的目的而不擇手段,它們的感情活動、思維模式、甚至道德基準都是剽竊來的僞裝。
“而傅詩心——她的準則與仿形的行為完全沖突。正因為它的複制過于完美,才會出現傅詩心這樣的異常狀況。
“你沒有傷害任何人,不要想太多。”
講到這裡,昶似乎回憶起了什麼,難得地,他露出和平時全然不同的神情,那是顯而易見的厭惡、夾雜着諷刺,還有些許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遺憾:
“如果你堅持認為傅詩心還留有人心、她的行為出自她的本意,那她的本質不過是披着羊皮、裹着糖衣的僞善。”
“你怎麼能這麼說!?”桃子猛地拍着桌子站起身,椅子擦着地面鳴叫着撞上身後的牆壁,“她的苦惱你沒看見嗎?!她根本就不想……”
“——那麼她想讓誰成為劊子手呢?讓你?還是二少爺?”
“……!!”猶如撞上冰山的輪船,桃子扶着桌面,直勾勾地盯着昶說不出話來。
“說不定你或者子鼠會鼓勵她和本能抗争着活下去,假如她就在等你們提議呢?哈哈,這樣一來她就有理由活着、有機會吃人了。”昶輕輕地嗤笑一聲,嘴角便落了下去,“傅詩心明明可以自殺、去祟務自首、哪怕甘願成為實驗品,既然她有這個覺悟,能做的選擇有很多——
“但她選了讓别人分擔她的罪孽。
“所以我絕不認同傅詩心的善意。”
“你……為什麼……”察覺到昶的異樣,桃子有些啞然。
盡管昶一如既往自說自話,但更像在固守着某種東西,或者說,眼前這個樂此不疲地用行動給周圍的人灌輸偏頗思想的怪胎,終歸有幾分無異于普通人的地方。
對于現在的昶,桃子産生了從未有過的猜想,這個猜想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在和誰比嗎?”
“……誰知道?”意識到自己的多言,昶挪開了視線,“等下子鼠過來補習,你們就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說罷,他起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桃子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關上房門。
昶的說法不無道理。
但不否定一切便無法前進,抱着這樣的想法未免太……悲哀了。
最初桃子隻是想盡自己的努力讓其他人免受仿形帶來的傷害,然而越是接觸仿形相關的事件,她越是感到無可奈何,别說保護了,連始作俑者的目的都不明白。而且,那些被肆意操控、利用的仿形,誰又能證明它們是一場謊言?
這樣下去僅僅在不斷地原地踏步,就沒有什麼自己可以做的事了嗎?
桃子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伴随“吱呀”的一聲,昶打開被自己當作書櫥的衣櫃,裡面的書仍然排列得滿滿當當,昶徑直抽出一本書脊沒有文字的奇怪書籍,正是之前被桃子發現的寫真雜志。
桃子翻過自己的書櫃——昶在回到桃子家的當晚就覺察到了,并以此戲耍過桃子和子鼠,還獲得家裡不準再出現這種不知廉恥的書籍的警告。想起這些細枝末節讓昶的表情一瞬間産生了松動,緊接着又回歸原樣。
翻開光鮮亮麗的封面,裡面卻沒有預料之中的内容,取而代之的是一頁又一頁寫滿頁面的術式——是一本特地把封面換掉的手抄本。
“……如果被桃子或者子鼠看見就糟了。”昶忍不住提醒自己,可是在目光觸及到這些術式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安心感彌漫開來。
必須要改掉這個不知何時養成的壞習慣。
“呵呵呵……對啊,你有那麼多秘密,被他們發現得多有趣啊?哈哈哈哈……”思緒的角落回蕩起機械般的笑聲,那聲音尖銳、刺耳,令人生厭,如若連根拔起的蛇鱗。
“我沒有所謂的‘秘密’。”他擡起眼睑,對這聲音的挑釁無動于衷,“雖說你隻是個初來乍到的寄生蟲,但應該明白哪些話不該說。”
“……好好好,真無聊。”對方乖乖閉上了嘴。
昶合上封面,把抄本塞進了最下層。
仿佛看準了時機,有人按響了桃子家的門鈴,想必是子鼠到了。
桃子看了眼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餐桌,一邊把推開的餐椅挪回原位一邊應門。
“咦??”桃子開門看清來客之後,不由自主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