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鼠磨磨蹭蹭地從三樓下來。
他依舊在思考父親方才的提議：“向昶詢問月陽一事的來龍去脈”。
端殷見他這麼苦惱便不再多話，先進了餐廳用餐。若非萬不得已，恐怕端殷再不會對月陽一事多講一個字。
當子鼠的左腳踏上一樓與二樓的轉角，樓下傭人們的竊竊私語飄進了耳朵。
“那就是德靜家的孩子吧？相貌看起來也太不祥了，怪不得……”
“今天早上他乘的列車出事了你們知道嗎？”
“哎！你别說了，一想到回去還要伺候他我心裡就發毛……”
順着聲音的源頭望去，三個女傭各自抱着一大筐換洗的床單擠在角落，朝着玄關小聲議論，他們視線躲躲閃閃，仿佛不願被話題的主人發現。
玄關處一名少年正向接待處值班的男傭詢問什麼，那一頭子鼠再熟悉不過的紅發，不是昶還能是誰？
距離太遠，子鼠聽不見他的聲音，隻見昶不太滿意地皺了皺眉毛。
女傭們的評價其實子鼠是樂于聽到的，像昶這種挑戰他人底線的邪道，哼，連自己家的幫傭都不待見，他不就應當是這種衆叛親離的下場嗎？
沒錯，昶理所當然被孤立、被摒棄。
——至少轉學之初子鼠是這麼想的。如今子鼠莫名其妙對這些話——來自傭人口中的這些話産生些微五味陳雜的反感。
“當面恭維，背後卻非議，真是難看。”似乎想通反感的來源，子鼠挪開注意力，準備無視玄關的動靜前往餐廳。
昶察覺到有人從樓上走下，回頭看清來人是子鼠，像是想到什麼：“噢，這不是二少爺嗎？”少見地主動搭起話來，甚至滿臉堆笑地朝對方走了過去。
“桃子現在還沒回來，”對付子鼠露骨的嫌惡，昶識相地在相距兩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單刀直入切入主題：“你能派真典家的人去找找她嗎？”
“……什麼，桃子還沒回來？我立刻讓人去找。”在聽清事情的原委之後，子鼠臉上的厭煩減輕了幾分。尋找桃子這種要求他沒有理由拒絕，不如說經昶這麼一提醒，他開始擔心桃子會不會遇上什麼麻煩。
“你也讓德隆家的……”子鼠脫口而出，卻恍然意識到不妥：“就算讓這家夥去找德隆的傭人，會幫他的有幾人？”他頓了頓，随即改了口，“你拜托二月小姐了嗎？”
“我正要去找她。”昶像是沒留意子鼠的踟蹰，隻是客套地點點頭，“勞煩你了。”說着，他走向餐廳的方向。
“訓練場參觀完畢！感覺怎麼樣？” 從綜合樓後門出來，花歌仍然精力十足。
“該、該怎麼說呢……感覺很厲害……”桃子苦惱地在腦内搜索着合适的措辭，“雖然很多設施我還是不知道用來幹什麼的……”
花歌理解地點點頭：“嗐，我第一次來也是一頭霧水，多習慣習慣就清楚了！接下來我帶你去福利院看看吧！我有好些朋友都在那裡，他們就要畢業了。”她揚起手臂，走在前方引路。
“祟務還有福利院？”
“對呀，第三出任務的時候偶爾會撿回來幾個。我也是在那裡長大的。”
“……咦？”雖然很在意花歌對待物品般的說法，但桃子先對後面的信息感到了驚訝，“‘你也是’的意思是……？”
“噢，我五歲的時候爸媽被祟吃了，是個兔子一樣的祟呢——長得那麼可愛，卻會變形。”花歌的解說蜻蜓點水，仿佛訴說着與自己無關的故事，“當時第三死了好幾個人才解決掉，之後他們就把我帶過來了。”
“……”
注意到桃子像是說錯話的神情，花歌拍拍她的肩膀：“哎呀，不要在意這麼多，你肯定也吃了不少苦頭吧？再說第三幾乎所有人的生活都被祟攪得亂七八糟，我還算好的，你看，我既沒有斷手斷腳，也不太記得爸媽的長相，第三的大家又都是好人，有時候我覺得第三已經是我的家人了。”
講到這裡，花歌開心地笑起來：“而且我還有個看起來一臉懶散、實際上很照顧人的哥哥，嘿嘿，他會用全部的津貼去商行買蘋果回來，然後兩個人分着吃……
“對對，他以前還替我揍了朝我撒香灰的兔崽子！”
“哈哈……感覺他是個好哥哥。”桃子的笑容有些勉強。她回想着參觀綜合樓的過程，期間遇見的第三機關的成員都會熱情地向自己和花歌問候，最初以為他們是熟識或是禮節，現在想起來，更由于他們彼此的經曆相仿而感同身受。
然而桃子卻對他們，至少對花歌有所隐瞞，這讓她産生不少負罪感。
“那當然啦，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花歌自豪地挺着胸。
桃子不擅長欺騙。
面對花歌的真誠，她陷入了自責：“……那個，花歌，其實我……”至少必須告訴花歌：自己不可能和她一同行動，即使會因此産生隔閡——
恰好大門的撞鐘敲響正午的開場，讓桃子不由自主停下了坦白。
周圍的一切掩蓋在報時聲中，花歌仍在細說着什麼，吐字變得含糊不明：
“……隻不過他偶爾會把祟放走，還不讓我追上去清理幹淨，這一直讓我很擔心他會因為在任務上撒謊而遭到報應。
“一切都是代價啊，尹一哥。”
花歌的目光越過桃子的肩膀，抵達另一邊星灰色的拱頂，“不過你放心——”
少女的話語桃子沒有聽清，可是這回，她清晰地看見了——在餐廳見過一次，就像錯覺一樣、令桃子不寒而栗的面孔。
“……我、我差不多要去和……引薦的人彙合了，那個……福利院的話就下次再去吧。”等鐘聲消卻，桃子退了一步。
花歌爽快地點點頭：“嗯，好呀。你們在哪裡彙合？我陪你過去。”
“咦？不用這麼麻煩……”桃子慌忙擺手，“我們在正門見面，過去的路我還是能找到的。”
桃子不願意麻煩花歌是真的。
怕花歌見到昶和子鼠也是真的。
盡管毫無根據，桃子卻打從心底感到不安。
“……好啦，我也不想讓你為難。”花歌放棄得很幹脆，“當然，如果桃子你能和我分一組我會超開心的！我啊，從上個月起就隻有我單人行動了，一個人總有做不到的事，我真想多一個幫手！”
“嗯？嗯、嗯……我……”
“對了，我一開始就想問——”花歌打斷了桃子的話，“你不會加入第三機關的，對不對？”
“！為什麼……”
“你雖然耐力不錯，但完全沒有訓練過，你要怎麼和祟戰鬥？去送死嗎？”花歌笑起來，“可有人推薦——擔保你，也就是說你有靈力。”
花歌舒展着雙臂：“我呢，希望你加入的是調查組，那裡又輕松又安全，還有機會一起行動，第二機關太莫名其妙了，連加入的基準都不清楚——
“我很開心能交到新朋友噢！”說着，她偏了偏頭，視線仿佛剃去表皮的利刃：
“前提是你沒有用假名什麼的騙我吧？”
今天天氣晴朗，陽光熾熱得耀眼，視野宛如褪色被刷上一層白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