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周家雄靠着門框指了指反方向,“廁所順着走廊最裡面就是。”
桃子又端起茶喝了兩口,子鼠朝走廊深處走去。
廊道還未開燈,左拐右拐之後徹底沒了亮光,幸好兩邊沒有堆放物品不用擔心被絆倒,再怎麼說這也是别人家中,不至于需要借助符紙來照明。
“電燈開關在哪兒來着……”子鼠在門邊的牆上摸索,找到開關按下,頭頂的白熾燈閃爍兩下散發出暗黃的光線。
廁所隻有兩扇通風用的窄百葉窗,此時緊緊地閉合着葉片,盡管摻雜着黴味,瓷磚的牆面與地面出奇得幹淨。由于房屋采用歐式風格,因此廁所配備的自然是浴缸與馬桶,好在桃子家也采取了類似的設計,當初他第一次借用桃子家廁所,因為不會使用馬桶所以被昶好生嘲笑了一番。
真不是什麼好回憶。
子鼠拉動沖水把手,将這段無關緊要的記憶吞回心底。
洗手、關上水龍頭,少年從口袋裡拿出手巾擦手,一個不小心手巾掉在了地上。
當他彎下腰打算撿起手巾,餘光瞥到洗手台下方,大片不尋常的痕迹吸引了子鼠的注意。
好幾束噴濺狀的暗色紋樣抹在凹凸不平的反面,與整潔的台面極其不協調。
“這是……什麼?”掙着洗手台的邊緣,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蹭下少許粉末,粉末同手上殘留的水混合,溶解成紅褐色。
染料?不太像……
循着噴濺角度,子鼠轉向興許會成為起點的方位,恰巧在浴缸前方,不過那裡什麼都沒有,連黴菌都清理得無影無蹤。
奇怪。
強烈的違和感仿佛傾盆大雨驟然将子鼠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徹。
枯萎積灰的花瓶、塞滿雜物的會客室、停擺的座鐘,無論怎麼看周先生都絲毫沒有打理家務的閑情,為什麼隻有這裡一塵不染?
而且,相片,如此思念妻子和女兒,怎麼會忘記把相片放在了哪裡?
不妙。
不妙。不妙。
還有哪裡不對勁。
子鼠迅速起身開門,那些藏在門後、緊貼門框的星星點點的印記唐突地闖入視野。
大概緣于門是同樣的紅色,于是委托人清理時沒有注意,時間久了經過氧化顯露出斑斑鏽迹,它們仿佛螞蟻一般,密密麻麻循着皮膚攀上少年的後背。
不管我的猜想是否正确,都不能讓桃子繼續留在這裡!!
子鼠奪門而出,壓低腳步聲快步返回。他一路注視着周家雄前去的房間,确認沒見到對方的身影,急急忙忙溜進會客室。
“桃子!”他站在房間門口小聲呼喊桃子。
然而沒人回應。
少年警覺地看向沙發,會客室僅有桃子一人,從門的方向隻能看見她的後枕。“桃子?”子鼠又叫了一聲,疑惑地靠近。
桃子竟然在沙發上睡着了。
“咦?這種時候?!怎麼會……”他措手不及地瞥着茶幾,上面擺着屋主給自己和桃子準備的兩套茶杯,自己的沒有喝,而桃子的杯子空了大半。
就在子鼠分神的刹那,來自身後的一記重擊令他失去了意識。
電車哐當哐當地晃動。
随着車身向前行駛,街道兩旁的路燈和店面的燈光照進車窗,映得視野忽明忽暗。
零星的乘客都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沒有交談,沒有笑聲,昏昏欲睡,死氣沉沉。
昶窩在車尾,數着這一路上祟的數量。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隻……”像是數厭了,他收回視線,“祟這麼多,可惜誰都看不見。”
擁有靈視的人并不少見,前提是不需要派上用場。
偶爾見到模糊的祟影與做了一場短暫的白日夢類似,又或者恰巧瞥見牆上人形的污漬,集中注意去看時卻不見蹤影。
“那位周先生……”
毫不猶豫前往祟務也罷、堅持要祟務派人過來也罷,似乎合情合理但疑點重重。
因為自己的口舌之快導緻對方死亡,繼而發現幸運兔腳有特殊的作用?呵……隻怕他早就知道兔腳的作用了,否則也不會将那個破爛拽在手裡這麼久,無非當對方死亡時才發現兔腳失控。
那麼,作為一個普通人他怎麼會知道這些?縱使周家雄的熟人仍然保留着對鬼怪的敬畏,但他既看不見祟,也沒有特别的信仰,何況他家與祟務沒有半點關系牽扯。
就算與實驗室的樣本有所區别,兔腳裡可是貨真價實的靈魂固定術式,加上那個布囊上的靈子控制術式——虛言的相關資料早已被家系集中管制,僅靠民間流傳的文獻要解讀虛言無異于水中撈月。
若隻是蜂那種程度的術式或許專心研究還能有所突破,但周家雄對這方面一無所知,根本不可能憑他一己之力将靈魂固定術式完整地呈現出來。
嗯,不如反過來思考,理由也許意外很簡單:他的兔腳不是撿來的,而是某人給他的,又或許這個“某人”是祟務中的誰。
換言之,冬青堂轄區的分部有散布幸運兔腳術式的中間人。
最壞的情況,整個冬青堂分部的人員一個都脫不了幹系。
所以舅舅才會慌慌張張把我們幾個拉過來,而非交給第三處理?第三的人對虛言知之甚少,讓他們來也沒用,甚至可能會與中間人暗中合謀。
隻是,為什麼控制術式與核心術式是分開的?
昶眯起眼睛。
因為中間人沒有直接提供兔腳,單單交出了制作方法?
“呵……原來如此,他們不願弄髒自己的手。”
周家雄手中的幸運兔腳的材料毫無疑問來自人皮和頭發,裡面應當還放着骨骼和牙齒。
“啟動術式需要靈子,對于不會使用靈力的人那就換成祭品。兔腳若是外行自己做的,也難怪這麼粗糙。”
……那麼,祭品是誰?
少年蓦地愣住了。
幸運兔腳正在失效,想要解決這一問題無非兩種方法:
為兔腳重新注入靈子,或者幹脆——
制作一個新的。
……
逢時,一輛轎車從旁邊呼嘯而過,惱人尖戾的喇叭聲将車上沉滞的空氣撕成兩半。車上的乘客莫名有些不安地騷動起來,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駕駛員拉響電鈴,提示即将到站。
一時間,回音陣陣的引擎、議論紛紛的人言、滾滾前進的車輪、锒铛作響的鈴聲,跟着扶手吊環的擺動與車燈的閃爍如置身光怪陸離的夢境,令人摸不清現實。
“……再怎麼沒用子鼠也是家系的人,要保護桃子和他自己應該不成問題。”
甩掉無由來的恍惚,昶捏緊了扶手。
随着電車停穩,他和其他乘客一同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