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回來了?”不知從哪邊走來的年輕女人問。
“對,還有其他貴客,小心不要做失禮的事。”留在門外的女傭回答。
“你說少爺今天會住下嗎?”
“唉……不知道。”
“少爺搬都搬出去了,不必要的時候就别回來了吧……真不想見着他。”
“不得已你讓新來的那個去呗,呵,上次她不是做得不錯嘛?”
“也是,那我先去打掃那邊了。”
短暫交流之後,聲音停了下來。
“……昶怎麼在自己家這麼不受待見?”
桃子不由自主有些同情。
待大門重新關上,“好了,都坐下等主角登場吧。”商回頭看着身後的女傭,“看茶。”
三人落座,女傭随即端來三份茶水和點心。莉雅坐回原位,昶坐在商左邊,子鼠則是傭人另外搬來了單人沙發放在茶幾右邊。
“你們來得也太突然了,招待多有不周,希望不要介意。”商看了看子鼠和莉雅,最後将話題推給外甥,“這次回來還叫上了桃子,難道遇上什麼急事了?”
“沒,就想着替桃子選一些合适的讀物,而且制服我估計也差不多要做好了,既然遲早會招待她來家裡,不如這次正好。”昶對人偶一事閉口不談。
“嗯,也幸好你們回來的是時候,莉雅才不會白跑一趟。”商稍稍舒了口氣,好似有幾分無奈,“但需要什麼東西隻需一通電話就能遣人送去,我記得下周又要考試了?就算你對學業不上心也不能強行拉着桃子和子鼠一起來啊。”
聽到考試,子鼠的肩膀一瞬間抖了一下。
“子鼠好奇德派和真派的藏書有什麼不同硬要跟着一起來。”昶事不關己地拿起自己眼前的茶杯,“我可是勸過他的。”
“這樣。”簡短地應聲,商眯着眼睛瞥了眼子鼠随意地發問,“那有查出什麼嗎?想找哪本典籍?每本書的位置我都記得。
“當然,如果不知從何下手也可以直接問我,把前輩的建議作為參考不失為一種得到解答途徑。”
啧。
昶暗自咋舌。
果然這種程度的托辭敷衍不了商。
“呃,”盡管子鼠同樣處與不願透露人偶消息的立場,但自身經驗的匮乏令他陷入稍許的猶豫,“多謝商大人,隻是……我想先試着自己找出答案。”
溫吞的回答。不就明擺着發生過什麼棘手的事件了嗎?
進門之前應當和子鼠統一說辭……
算了,人偶終究隻是件小事,隻要不是從自己口中暴露,舅舅得知也無妨,何必糾結這麼多。
按捺住不滿,昶若無其事喝了口茶。
“是嗎?嗯,這樣也好,獨立思考出來的結果更能讓自己成長。”商收回前傾的身體贊許地點着頭,“不愧是端殷大人自豪的兒子。”
商這番随口的贊譽令子鼠感到些許刺耳,他苦澀地埋下視線:“您過獎了。”
三人的交談莉雅插不上話,看似平和的表象又好似藏着不穩的發端,不過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其他地方——
從剛才開始,她的目光就未從昶身上離開。即使裝出認真傾聽的樣子,焦點也很快挪回去。
睫毛、鼻梁、嘴唇,到包裹在衣領中的脖頸、握着杯柄的手指,她關注的理由隻消微加觀察就能一目了然,快要溢出喉嚨的好感就差莉雅脫口而出。
被人長時間如此細緻入微地注目,無論是誰想不在意都難,偏偏昶當作無事發生,渾然不覺一般向莉雅搭話:“柒小姐……”
不過話音未落就讓柒玉打斷:“莉雅。”她重複着自己的昵稱,眼中如若閃爍着星光,“大家都是同齡人,加上後綴感覺太生分,請昶大人就稱呼我莉雅吧!”
自己說着要拉近距離,卻在昶的名字後加上稱謂。
昶忍住吐槽,商憋着笑,唯獨子鼠在納悶莉雅的前後矛盾。
“……莉雅之前去哪裡留學了?”昶讪讪地放下茶杯。
“我去了巴黎,那裡不愧是時尚之都,我學到不少東西,而且也是外祖母的故鄉,啊,其他還去過米蘭和柏林。”莉雅十指交叉貼在臉頰邊,熱情地發出邀請,“要說有趣的見聞我有很多想分享,不嫌棄的話昶大人要不要來柒家做客?”
對方比預料要主動得多,少年嘴角挂着笑容向後靠了靠:“——我會考慮的。”
莉雅還想說什麼,恰好此時響起敲門聲。
換好衣服,桃子緊張地踏進門檻。
第一機關的制服都是統一的紅與黑,桃子也不例外:黑色長袖連衣裙、裙擺及膝,菱形對襟,肩膀點綴着西洋風格的金穗肩章。
“這身裁剪和設計太合身了!”商起身誇獎。
“哼哼~莉雅可不能給柒家抹黑。”莉雅滿意地上下打量。
無論哪方面來看這件衣服的花銷均超過桃子家通常情況下分撥給着裝的預算,少女紅着臉心中難免忐忑:“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那還用說。”商拍拍桃子的肩膀,“你可是德派重要的一員。”
今日的插曲臨近尾聲,昶插話進來:“舅舅,既然桃子的制服和資料都拿到手,我們差不多該告辭了。”
比商反應更快的是柒玉:“诶,這麼快就要走了?”
“難得這麼多年輕人聚在一起,吃個午飯如何?”商接下話題又抛出去,“子鼠你呢?”
“我?我……”突然被點名,子鼠一時想不出推托的借口。
“二少爺還是趁着周末臨時抱佛腳吧,之前提到考試臉色都變了。”昶替子鼠搪塞一句,眼神卻在催促桃子去把衣服換回來。
“呃……商大人,敗了您的興實在抱歉。”子鼠低頭賠禮。雖然他不想認同昶的說法,但若是說了多餘的話恐怕自己會不小心将人偶之事和盤托出。
昶自沙發上站起來:“我去别館取書。”
“唉……好吧。”商長長地歎息一聲,看似相當失落,随後他叫住外甥,“昶,你們要走也一道送送莉雅,她一個人單獨留下與長輩面面相觑肯定很無聊。”語畢,商朝莉雅眨眨眼睛。
“!”莉雅感激地抿緊嘴唇,随即将視線投向昶,眼裡寫滿了期待。
不明白商單純想看戲,或是出于某種目的推出這一幕,昶緩緩答應:“……好。”
“我可以一起去别館看看嗎?”柒玉問道,右腳已經往前邁出半步。
“你願意的話當然可以,不過藏書室的書大多沒什麼意思,而且我很快就過來。”少年委婉地表示拒絕。
“那太好了!我們走吧!”
顯然少女絲毫沒有在意後半句。
“……紫薯,你來幫個忙。”為避免柒玉粘得太緊,昶隻好将房間裡僅剩的閑人一齊拖走。
“嗯?噢。”盡管子鼠認為桃子的書沒多到需要幫忙的程度,但也算翻找資料的機會,于是跟了上去。
“他們兩個什麼時候關系變好了?”目送三人離開,商歪着頭小聲嘀咕。
桃子有幾分了然。
契機大概源自人偶這一茬,除去昶和子鼠透露的信息,這期間具體發生了什麼自己回憶不出一星半點。
桃子不禁愧疚地看向地面。
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說想要去了解仿形、了解祟,想要承擔知曉真相所必須的責任,可自己從未采取相應的行動,甚至總是拖後腿。
自己的價值、意義、想法,都不過是一紙空文。
“……商大人,我沒能幫助任何人。”少女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進退失據墜入迷茫,“我真的有資格成為除祟師嗎?”
“那是目前。”商聽出桃子的氣餒,“目前的你不熟悉靈子、不懂得術式、不清楚祟的種類,要求一無所知的人做出正确的處理,正如不教而誅、不戒視成,這是何等的傲慢。”
說着,他拍了拍桃子的頭,“但是從今天起不一樣了。
“從今天起你正式加入家系,家系的知識、經驗、積累全都會教給你,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廢。”
“!”桃子擡起頭,眼中的迷惘一掃而空,“好、好的!”
“還有一點。”話鋒一轉,商闆起面孔,“你怎麼叫我商大人?”
“嗯?不、不對嗎……?”
“看家譜,德派是你母親的遠房親戚……”商捏着下颚略作思索,“繞來繞去麻煩,你和昶一樣叫我舅舅好了。”
事情變化得太快,少女無暇進行消化。
“噢,對了,這個差點忘記給你。”男人拿起一直放在旁邊櫃子上的螺钿漆盒遞給桃子,“你的法器。”
盒子呈方形,長寬約十厘米,高約八厘米,揭開盒蓋,裡面是一隻景泰藍手镯。
手镯中央嵌着一粒天珠,周圍裝飾蓮花與雙魚紋樣,顔色淡雅、釉面如玉。
“這、這是法器——?”與自己想象中的刻闆印象相悖,桃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還以為是桃木劍一樣的東西,沒想到這麼漂亮……”
“怎麼樣?我眼光不錯吧?女孩子嘛,用的東西要精緻講究一些才合适。”商竟然自誇起來,“為了不影響外觀将術式寫在了内部,平時佩戴也完全沒問題。”
“噢……”桃子左右端詳起外觀。
“裡面刻有兩種術式:一種是靈子儲存術式,它會在平日裡收集少量靈子,積累起來供緊要關頭應急;另一種是靈子發散術式,注入靈子就會發動,需要你熟練運用。”
商指着手镯講道,“本以為景泰藍隻能用銅胎,熟人告訴我可以用金胎。
“黃金的靈子親和度很高,能做到瞬間釋放出大量靈子,但同時靈子也容易逸散,這點極大限制了靈子儲量,其中的靈子哪怕不使用也會逐漸減少,所以出于實際考慮最好每天随身攜帶。”
“好……嗯??”桃子盡量去理解每個詞的意思,至少手镯的材質聽得一清二楚,“黃金?!”
而且細細一想,景泰藍不是常在雜志古董拍賣頁裡看到的東西嗎?!
少女連忙合上蓋子:“這個太貴重了……!給我用不合适……”
她雙手遞出盒子,卻被商推了回來。
“——桃子,當你面對祟必須全力去争得一絲生機時,法器就是你的救命稻草,而稻草沒有貴重一說。”商凝視少女手腕的繃帶,“鈍刀保護不了自己,空槍殺不了人。”
經商提醒,桃子手腕的傷隐隐作痛。
怎麼能忘了這些教訓?
“……我明白了。”桃子鄭重地深鞠一躬,“謝謝商大人。”
商笑着将手揣進袖子重複了一遍:“‘商大人’?”
“……舅、舅舅……”
桃子的耳朵和聲音一起耷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