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星期日。
桃子、子鼠和昶三人如約拜訪柒家。
今日天氣不錯,柒玉在玻璃花房招待客人,花房裡種植着茂盛的熱帶植物,溫暖的陽光穿過層層遮掩的枝葉落在地面,光照明亮卻不刺眼,花園小桌上放着與人數對應的茶具和點心,兩名傭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候指令。
柒家請來的老師講解完今日的課程,便回了柒家給自己提供的臨時住處整理接下來可能會用到的資料,趁此機會莉雅拉着昶說要領他參觀宅院,昶沒有拒絕,于是兩人暫時離席,紅磚鋪就的空地上隻剩桃子和子鼠。
“嗯……?”桃子望着莉雅離去的方向有些摸不着頭腦,她用筆頭戳了戳坐在旁邊的少年,“……他們是怎麼回事,子鼠你知道嗎?”昨天回去路上她隻顧着緊張自己能否掌握術式,對其他事情心不在焉。
“這個,呃……”子鼠想了想要如何措辭才能讓自己的發言聽起來不那麼八卦,“柒玉貌似挺中意他的。”
“诶——??不是吧??”少女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她盡量控制自己的音量,“有錢人家的喜好真奇怪,原來喜歡昶那種類型……”
“哪有這種事。”子鼠像被踩了尾巴,一本正經挑了挑眉毛,“奇怪的隻有柒玉,我可一點都不喜歡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呀,算了。”桃子張了張嘴,最終放棄解釋。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人偶的詳情。你是怎麼拿到它的?”
“是從學校舉辦的跳蚤市場上偶然看見的……”對方談論起正事,桃子也慎重挖掘記憶中的細節,“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隻記得心中很急躁,想把人偶盡快買回去。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想。”
“德隆推測這件事是人偶本身的靈魂造成的。”子鼠認真傾聽桃子的叙述,思考着能夠解釋現狀的答案,“……先不論人偶為什麼擁有靈魂,但恐怕在那時它就已經對你的思想有所控制……還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嗎?”
“那天我還遇見了莉雅,不過沒打招呼,至于其他就沒了……這麼說的話,夢裡那個棕色頭發的女孩子确實和人偶長得很像,原來她是人偶嗎……”少女感到些許怅然,“完全感覺不出她與普通人哪裡不同,就像正常的女孩一樣,會笑、會難過,會關心他人。”
即使對得出的答案不滿,基于想不出其他結論,子鼠不由得無奈地歎氣:“雖然我更傾向于它是人為賦予的,但不管是術式還是祟都做不到,目前來看隻能相信是人偶自己産生了靈魂。”
“我聽過一些長久存在的器具出現自我意識的故事,像是付喪神一類的東西,這次會是相同情況嗎?”桃子提出猜想。
“器具存在再久也是器具,死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是死的,它不可能自己活起來。”少年對這一說法予以否定,“假設無生命的物體開始活動,那一定是旁人動了手腳。”
“原來如此……”桃子讪然地抓了抓頭發,“我還以為既然你能看見祟,想法會更加唯心……”
“會嗎?”子鼠流露出些許詫異,“雖說祟全是些奇特的生物,但正因為它們客觀存在,所以相信祟,而不是相信祟,它們才客觀存在,估計家系裡大家都這麼想。”
“那……請仙呢?我記得你說過‘不信’和‘不知’會削弱與信仰相關的祟,這不就與客觀存在有所沖突了?”
“請仙這類祟屬于無限接近人造祟的自然祟,它需要能夠構成自身的術式框架與靈子來源、也就是咒語和祭品,因此人的意識會對它們造成影響……”少年語畢,捏着下颚皺起眉頭,“你倒是提醒我了,那段請仙的咒語‘金爐照燭火,降節……’降節……後面是什麼來着?”
“‘金爐照燭火,降節引徘徊,散花陳我意,扶鸾隽墨來’?”
“啊、啊,對。”沒料到桃子還記得,子鼠稍稍吃了一驚,“這段咒語實在不像外行人拼湊出來的,而且咒語的風格和蜂的術式比較類似,說不定——”
“養蜂人與請仙的咒語是同一個人搞的鬼?”桃子将對方未道出的話補充完整,繼而引出新的疑問,“原來可以通過術式的寫法來推測制作人嗎?那要搜尋仿形的制作人或許能從這方面着手?”
“嗯,這個嘛,就像每個人寫字會有一些固定的習慣,術式的語法在使用上也會有一定規律,理論上是可行的。”子鼠點點頭,接着又遺憾地搖搖頭,“說來慚愧……仿形的術式因為種種原由沒有拿到樣本,核從本體剝離後即使不去破壞也很快會自毀,拜其所賜術式的詳情尚不明确。”
“這樣……”
“目前仿形已知的情報僅有三點:它們隻吃人,它們會變成第一個被害者的模樣并且複制對方的記憶、人格以及體表特征,它們會把所有受害人的靈魂一起吞掉。”少年抽出一張白紙,随手在上面記錄談話的内容,“如果有更多線索就好了……”
“唔,仿形的術式是浮在核表面的那些花紋嗎?”桃子拿走紙筆,在紙上畫起來,“我見過變成媽媽的那隻仿形的核,雖然沒有看見全部,隻是朝向我的那一面的話……大概長這樣。”
伴着少女筆尖的劃動,紙面上呈現出不完整的圖案,線條複雜緊密,看似雜亂無章又循着某種規律。
“你竟然記住了……”子鼠端詳着術式,除了感歎還是感歎。
“我也就記憶力還不錯啦,哈哈……”桃子抓了抓臉頰,“但是這堆線條真的是術式?怎麼看都不像文字啊……真虧你們能分析出蜂的術式風格。”
“這個,呃,術式都得用虛言書寫,熟悉的話總能認出來。”少年的回答顯得支支吾吾,“而、而且仿形這個術式與蜂不同,進行了加密處理,不過隻要拿到完整的術式就能分析出來。”
不知道子鼠在掩飾什麼,桃子似懂非懂偏了偏頭。
“嗯,總之,先給我講講這道題該怎麼做吧。”子鼠把白紙夾進課本,将作業攤開放在上面。
“這邊是爸爸收集來的油畫什麼的。”莉雅登上主館二樓的回廊,指着回廊牆上挂着的一列畫作介紹,走廊盡頭還有一尊大理石雕像,“特别是中央這一幅,是好不容易拍來的,暖黃的色調我也很喜歡。”
“……嗯,看得出回廊的裝飾也特地配合畫中西班牙建築風格做了改裝。”昶興緻缺缺地附和。要讓他談論藝術,權當知識去記憶問題不大,但要欣賞出個所以然來,就提不起勁了。少年的餘光穿過身後挑高大廳的落地窗,能夠瞥見玻璃花房的邊角,林葉間影影綽綽露出紅色的地磚。
“昶大人連這個也知道嗎?真博學!”莉雅雙手合十,俨然一副徹底折服的模樣,“啊,這些雕花立柱都是從西班牙進口的……”
少女還在說什麼,少年完全沒有在聽。
陽光灑在光潔的地磚上映出溫柔的反光,一樓洋溢着初夏般的熱情,從兩旁環繞的扶梯上樓,溫度驟減,透着冷意。
沒有旁人打擾。
“我想問你一件事。”昶打斷莉雅滔滔不絕地描述,展示出友善的表象。
“什麼事?”莉雅立即熱情地轉身過來。
當她回頭的瞬間,幕布似的黑暗自兩人腳下的影子一擁而起,沿着地面與牆面滲透進每個狹縫,大量觸須湧出平面,猶如針錐毫無預兆刺向少女——
針尖在距離刺穿少女的眼球隻差毫厘之時兀自停下。
然而莉雅似乎什麼都沒察覺,依舊一臉期待地眨眨眼睛,等待對方開口。
……她沒有靈視?
昶表情微妙地歪着頭。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具兩米高的異形物體,頭部是暴露在空氣中的大腦,下方連接類似中樞神經四面延伸的經絡,中央的神經柱左右對稱埋着數對巨大的眼睛,神經與神經之間覆蓋着翼膜,仿佛站立的黑色窗簾。
這是他目前唯一收集的祟。
昶觀察着莉雅的舉動。在剛才的情況下人總會做出相應的反應,不可能無動于衷,即是說,莉雅看不見。
既然沒有靈視,就用不着做多餘的動作。
“昶大人?”不明白昶為什麼不說話,莉雅跟着歪了歪頭。
“也沒什麼。”少年調整好笑容搪塞道,“我隻是想問問莉雅就讀的聖蓮娜女子學院的課程與普通的學校有什麼區别。”此時祟已經潛入影子不見了蹤迹。
“嗯——因為是教會學校,所以會做禮拜和學習教義,其他課程倒是沒什麼太大不同。”莉雅一邊回應一邊抵着下唇思考,“還有就是大多數老師的母語都不是國語,有時會在講課時不注意混進英語和德語,會讓人聽不懂啦,真是的……”
莉雅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老師繼續領在前方,聲音在空闊的走廊回蕩,就像昆蟲的振翅。
之後找個理由提前回去好了。
昶心不在焉地跟在後面,盤算着離開的時機。
花房裡,桃子在紙上畫好術式的紋樣,嘗試注入靈子。
這是寫在手環中的術式,在仿形的話題結束後子鼠告訴她的。
由于法器使用的材料對靈子親和度很高,想要準确調節輸出量不是件容易的事,由此利用親和度偏低的普通物品進行靈子的控制練習是基礎中的基礎。
相對的,也因為普通物件的親和度低導緻靈子難以附着上去,桃子需要消耗更多的精力去減少靈子溢出,畢竟溢出的部分既不會附着在物品上也不會被自己回收,單純浪費體力罷了。